第一百四十一章、备夜
夏涅有时候在午夜会想起母亲对自己告诫过的话，伊梅警告过她，让她早些离开希兰度。最开始的几年里她一直都对其嗤之以鼻，坚信自己的选择。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母亲的劝说。
希兰度是个好父亲，一个可靠的男人，并且最开始的几年里生活也确实如夏涅想象中的那样美好，他们先后生育了两个孩子，安德和夏妮亚。安德八岁，已经继承希兰度那种冷静的秉性，默默观察和思考周围的一切，夏妮亚五岁，尚在懵懂之中，对什么都感兴趣。
对两个孩子的照顾占据了夏涅大多数精力，而希兰度却时常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对着一块巨大的、刻满符文的石板沉思研究不止，时而又利用那些符文进行一些所谓实验，将它们篆刻到那些手工艺品和工具上，观察它们所引起的反应。
这些实验刚开始规模有限，刻上符文的物品有的可以惊吓动物，有的能让人变得更加强壮，有的可以燃烧起火。随着希兰度对这种手艺的精通，物品上加持的符文越来越繁复强大，而种种不可思议现象也随之显现出来，有一次当夏涅起床的时候，她看见后院里一条靛蓝色浮龙随风逃之夭夭，而地上泛光的锄头似乎是那玩意的来源……
最近几年希兰度已经不在家里做实验，他经常离开小屋到远郊去，一去就是两、三个星期，之后返回时，偶尔表情喜悦而信心十足，大多数时候显得阴郁沉默，而他又不肯告诉夏涅，或者说，不愿意将夏涅牵扯其中。
今天晚上，夏涅在小房间里哄两个孩子入睡。
“没什么的，只是换个地方而已。”他们都已经把自己的玩具、饰品和衣服各自用布裹起来，用一根棍子系着，可以扛在肩上，夏涅看到他们这么懂事的样子却感到难过。她自己的童年是和部落里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度过的，那是一个很大的村落，她终日与欢声笑语为伴，无拘无束，到处都是朋友伙伴。但安德和夏妮亚却只能在这边境地带生活，很少有和同龄人打交道的机会。
“妈妈我怕。”夏妮亚伸出小手，抓住夏涅的手臂，可怜兮兮地说，她的眼睛很漂亮，长睫毛，烛光照得她的脸红红的。
“我会保护你的，夏妮亚。”夏涅将她搂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在怀中好好摇了摇，随后又把她放回到小床铺上，“现在好好休息吧。”
“嗯。”夏妮亚蜷缩进自己的小被子里，对妈妈眨着眼睛，“妈妈能给我讲故事吗？”
“不是现在，明天，明天一定。”夏涅勉强地说。
噢……但愿他们能健康地长大，她不断暗中向星星祈祷着，繁星天神啊……
做母亲的默默退出小屋，里面响起安德和夏妮亚小声说悄悄话的声音。她刚想聆听，迎面就看到客厅里的希兰度。
“我们一早就出发，去西方？”夏涅问，“孩子们很担心……”
“我一个人去那里就行。”希兰度轻轻地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说服力。
“那我们去哪？”夏涅感到吃惊。
希兰度感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像自己：“夏涅，带着安德和夏妮亚去南方，越南越好。”
“南方！为什么！”夏涅拼命压低声音，但她忍不住提高音量来引起希兰度的注意力，“你在想什么？”
希兰度心中一阵苦涩：“过来。”
他牵着夏涅的手走到屋外，窗外是满天繁星，星海覆盖着辽阔的大地，银灰双月笼盖着大地，萧瑟寒风吹过他们的影子。
“夏涅……我有一个想法要去实现。”他希望她能理解自己。
“什么想法？”她自然而然地问，“什么想法比孩子们更重要？”似乎从来都是母亲更关心孩子一些，而父亲总有自己的琐事要办。
“在我攻击瑞安尼亚之后，我思考了很久，你和我一起听过这个世界本身的故事，知道这个世界的原始模型，知道混淆这世界的根源，知道我们为什么会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不知道。”夏涅瞪了他一眼。
“是‘龙’。”希兰度喃喃道，“我原以为罪魁祸首是‘龙之国’，所有人也都这样想，他们反抗，他们掀起反叛，针对那些位高权重的龙祭司进行谋杀，破坏或者试图亵渎瑞安龙教，但那些实际上是无用功。一切的罪魁祸首并不是龙之国，这个国家只是一个傀儡，一个空壳。”
“所以你这些年一直……没有答应他们。”夏涅回过神来，“很多人来找你的时候，你没有去。那……那现在呢？为什么你又答应那个精灵小子了。”
希兰度摩擦着右手尾指上的不朽之戒。
“精灵那边有我需要的东西。”他知道，他看到，他并没有在虚度光阴，他要做的是与世界博弈。
“伟大的计划，了不起的目标，于是只能丢下妻子孩子……”夏涅抱怨着，“你的寿命是那么的长，就不能先陪我们一段时间吗。等我死后，我也不会再跟你说这些了。”
悲哀的情感在希兰度心头凝聚。
“我要拯救的不只是我们一个家庭，而是千万个家庭。”
“没人关心你拯救多少个家庭。”夏涅认真地说，“外面的人们只把你当做一个无知无畏的傻瓜。你做了这么多，又没人知道！”
“恰恰相反，每个人都会知道，每个人都会见证。因为我要做的事情将永远地改变这个世界的历史，永远地改变它既定的命运。我已经为此准备许多年了，夏涅。你明白的。”
夏涅搂住希兰度，亲吻他，然后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我只是担心你。”
希兰度点点头。
“我们把孩子也带上，去西方，去精灵的世界。”
“什么？”夏涅感到又惊又喜，“太好了，他们可以在那里安全地成长，他们可以学很多知识，他们……可以陪你。”
希兰度抬头望着星空，内心逐渐平静。
“但你刚才说到，我们真正的敌人是‘龙’……那是指什么？”夏涅又觉得怪异。如果是龙一手造成了而今这样的局面，那么要怎样才能彻底击败龙类呢？它们广泛分布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被消灭，更何况它们无论体型还是破坏力都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
“人们抵抗龙之国，是因为他们只能看到龙之国，他们觉得是龙之国在伤害和压榨他们……但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什么理念在背后控制整个国家，使他们深受折磨，生活在恐惧之中。”希兰度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吐为快，“这就是龙的手段，他们让龙之国穷凶极恶、胡作非为，让他们吸引大众的注意力，但他们只不过是工具。从上到下，全部都是障眼法，让人们只关心龙之国的所作所为，而忽略了龙本身。”
“那它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是为了借机统治，龙之国的疆域逐年扩张，在龙之国的范围内，龙类本身的生活条件也得到了保障——建立在对人们的折磨之上。”
夏涅沉默了一会。
“你知道不一定非要你去完成吧，还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家伙……他们也都不全和龙类一条心，他们有的比你还强，为什么不让他们去办呢，你这样子……”
“因为我不想坐以待毙。”希兰度艰难地说，“如果等着其他人去完成，或者和我以前一样，直到大难临头才发现追悔莫及……那我岂不是毫无成长？居安思危，我……我必须抢在它们之前，找到为我们大家破局的方法。”
那乘坐龙宫而来，将其他巨龙肆意统御、并且致残希兰度神魂的“永世王龙”，似乎是龙类中最强大的个体了。在祂的控制下，所谓“龙神”创立了瑞安龙教，支配龙之国，并且授意龙之国施展无穷无尽的征伐，以此来实现它们的某些不为人知的险恶目的……这是希兰度目前推断出的事情。
那条大蛇，艾格涅兹，似乎也有所图谋，是它告知希兰度圣所里收藏着某件奇宝。
那么，要从根源上掐断这一切，将世界回归安宁，那希兰度就必须……
“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和那个精灵撒谎。”夏涅瞟了小屋一眼，压低声音。
“什么？”希兰度有些心虚。
“那把黑色的剑，分明就在你身上，而且镶满符文……”
希兰度耸了耸肩。
夏涅挑了挑眉，瞪大眼睛。
“拜托，你该不会……”
“汪汪！”湿毛狗叼着一只肥硕的松鸡往草坡上来，对于一条老狗来说，它的精神饱满得过了头，模样欢快。但即便如此，它仍然显露出些许疲态，在山坡上驻足偷懒。
“哟！”希兰度朝它招手，“准备好又一场冒险和远行了吗？”
“嗷嗷嗷嗷嗷！”湿毛狗拍了拍胸膛，表示自己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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