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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梅家二郎(二)


梅长仁粗糙的掌间攥着一枚指腹般大小的印,印面繁纹复杂之程度能令天下巧手为其蹙眉,仿造亦然无从下手。

        “自从老二第一回进宫,老夫打心底不愿他再踏进皇城,尤其是做官。”梅长仁仍记得御书房外的那份余悸,老二生来性格过分沉稳安静,他渐渐地接受了孙儿的异样,可御书房的事他真始料不及,就是他这个开国元老也不敢对韶光帝如此说话,若说是小孩儿不知天高地厚胡说八道,这四字却又正正是一针见血。

        梅长仁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儿,这事比他当年三攻不下城口还苦恼,相比心智过分早熟,他宁可老二像普通孩子,嬉戏打闹更使他省心些。

        温离从梅鹤卿口中还听闻更令他讶然之事,仅仅是片刻他便接受了梅鹤卿小时候的惊人之举,他说:“无论韶光帝如何猜忌定论,御书房这事都过不去了,景氏对梅家嫌隙已生,即使还留有先辈的情谊,它也在皇帝心底扎了根,不会消除反而会被周遭的凶险滋养壮大。”

        “国公爷辞退官职,并且不愿家中的孙儿再入朝堂。您愿意留下衮冕,也仅仅是出于您对崇光帝的承诺,它是您要报的恩情,但在您过世以后,它便成梅家的枷锁。您意识到这一点,才想着以此方式让梅家暂避朝野风云,就算是做个无权的国公,能换孙儿安然长大亦是最好的结果。”

        梅长仁的选择是折中之法,他并非愚忠之臣,倘若有朝一日景氏不分黑白要取他梅家子孙的命,他必定难安九泉。

        梅长仁摩挲私印棱角,夹着几分深意说:“老夫觉着,能被老二惦在心窝的人,不会是普通人。”

        “梅英过世不久,老二就跑老夫苑里商量了事,他要老大重回军营,从小小的斥候做起,他一开口老夫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梅长仁稍抬下巴,似笑地哼了哼,“他算到老夫近日要辞官,他拦住了,要老大在军中站住脚跟再让老夫与韶光帝提及此事。”

        “我那会还问老二,年纪都到了,要不要谋个官职做做,他摇头,说还不到时候。”梅长仁从不吝啬夸赞梅鹤卿,“我问他那何时才是时候,他道新帝登基。他自己要如何做,梅家处在一个怎样的处境,他甚至比老夫还看得清,如此老夫能少操些心,也踏实了不少。”

        梅鹤卿要梅鹤琅远赴边境再回军队图的便是重掌帅位,梅鹤卿不是一味躲避的人,失去的权势就必须再夺回来。梅长仁很是欣赏梅鹤卿,但同时也忧心过度聪慧之人容易自负,故而才试探性地一问。

        温离脑海努力地梳理着不断涌来的信息,“鹤卿与国公爷的想法有悖,故此才有了这第二道铁壁。”

        “自保之举是暂时的,将老大远送总比留在京城好,我老了,依着这世袭罔替,他逃不掉朝野纷争,不如趁老夫还活着,让他远行在军中放手一搏。”梅长仁道:“我和老二初衷有悖,实则目的是一致的。”

        “你先前的话不错,老夫对崇光帝的誓言如今是套住梅家子孙的枷锁,但它也只能是枷锁,永远都甭想做横架脖颈的取命刀。老夫护不得他们一辈子,该攥在掌心的东西失去了就该再夺回,没有权势又怎去对付那些个妄图谋害梅家的奸逆。”

        梅长仁捂热的手掌紧了紧,“只是老二近来所做之事过于……”

        “您的忧虑,晚辈明白。”温离错开眼神,看去了窗。

        韶光帝性情软弱多疑,梅鹤卿在御书房面圣便摸清□□。梅英身死,梅长仁断不能辞官,它是皇帝的倚仗也是梅家的脚跟,即便它饱经风霜已有将倾之势。梅鹤卿谋算某件事不会只顾眼前,他要的是能够继续替皇帝遮风挡雨的高墙,甚至远不止如此,所以这堵新墙必定是铁壁,且非梅鹤琅莫属。

        韶光帝听闻梅家长孙再回北境,内心大喜,隔日便寻理由给梅鹤琅封了四品长胜头衔。当初的皇帝比梅鹤卿更盼着梅家再掌军权,为何?因为金吾卫。

        韶光帝受眼前处境所困,否则他但凡头脑灵光点,也不会落进梅鹤卿的阴谋诡计里,亲手将梅家捧到令他既不得不依靠又无时无刻忌惮的高位。

        梅长仁要保梅家,他为官于朝几十春秋,看透尔虞我诈,权势固然害人,但梅家只要还尚在京城,便永远逃不开。

        “我当时问老二,辞官一并把爵位扔了,大伙都回朔州过日子不挺好?”梅长仁一只手搭着膝头,说:“老二在棋盘前落子从不迟疑,张口便道‘您走不出京城’。”

        他搭在膝盖的手一摊,“果然,还真让老二说对了,辞官容易,爵位不行。那都是后几年的事了,老二深谋远虑,如今梅家权势在手,这就是他当初所图,他要的就是能够随时扳王的实力。”

        温离俄然不是滋味,对自己曾经的无知猜忌感到羞恼,还在鹤卿面前妄言“利用”二字,真是高看了自己。

        “连国公爷都这般想了,景氏又何尝不是疑心着梅家。”温离说。

        韶光帝在位十余年,年及不惑积劳成疾,都说人活得越久顾及得越多,胆子也就越来越小。梅鹤琅短短几年与匈奴抗争赢下不少漂亮仗,大小战功不计其数,在厮杀中逐渐稳固北境地位,也给了皇帝立封灵朔主帅的由头。

        韶光帝在拟旨时咳了血,那滴血溅到金黄的圣旨,醒目地刺进了他的眸子,将里头的浑噩搅得深不见底,陡然间,他似乎看清想清了某些事。

        人之将死,韶光帝匆匆的几十年浑噩不堪,助纣为虐已结恶果,他清醒地看着身旁的皇儿,做了这一辈子最明智的决定。他于民无益,于臣不清,于子不配,任其虎狼环伺,致使黔渡民不聊生。可他的皇儿还小,他再不愿看到未来天子重蹈覆辙。

        韶光帝孤注一掷,将南晋天子的安危寄于梅家。他给梅家做足体面,奉还那袭衮冕,衮冕在梅家,梅氏的嫡长子便永是南晋国公,不受封地便永世留在京城。

        他试图挽救满目疮痍的南晋,那是他昏聩无能所致,却又畏忌世家权势,就连储君也不敢册立,生怕太子会死在他这个做父皇的前头,一国之君窝囊至此。

        韶光帝觉得自己就是南晋最畏缩没用的皇帝,直到濒死前才胆大了一回。

        梅长仁说:“老夫是有过卸爵还耕的念头,就算是老大从军的那几年也没放弃过,直到这身衮冕再回梅家,先皇被世家逼得无路可走,它只不过是在向老夫求救,我们这些做武将的,不就是替皇帝守天下吗?”

        “鹤卿身在局外是看得最清的人,”温离言语透着冷漠,他没有资格说伟大的话,“韶光帝能用的武将寥寥无几,最合适的还是大哥,假若还有比大哥更可靠信任的人选,韶光帝必不会继续依靠梅家,更甚者,要杀功高盖主者而解后患。”

        “韶光帝的行径堪称昏君,国公爷决定卸爵还耕自有一番体悟在前,”温离抛开所谓御前近卫的身份,仅仅是为爱人抱不平,“晚辈不知国公爷为何这般堤防自己的孙儿,可依晚辈看来,鹤卿在梅家进退间择了最佳的一条道,这条道同样保护了天子,梅家现今拥有的权势将所有该护住的人都护住了,上头的那位还有家人。”

        “但让您开始顾忌了。”

        崇光帝驾崩,随着京四家封爵,朝野间的明争暗斗不知害死了多少人,竟叫一手促成此局面的韶光帝都日夜胆战心惊,他需要梅长仁这堵高墙庇护,梅长仁因顾虑三个孙儿的性命打算退出朝堂,韶光帝岂肯答应,梅鹤卿早便料到结果。

        走不掉的!

        温离眼神冷漠地迎着梅长仁的怒目,他今日便是要寻一代威名战将的不痛快,“您不想年少许下的承诺最终成了束缚子孙誓死效忠的枷锁,对此几乎欲之将弃,是鹤卿几句言语挽救了国公爷的诚信,如若不然,怎会有今日在此高言的您。”

        “权势本就是利弊两面,国公爷身居朝堂数十载应当比晚辈清楚才是,生死患难的情谊在天家眼中轻如鸿毛,再言,天已经换了,除开旧人还有谁和您这般念及着。”温离也不畏怯,继续道:“梅家是韶光帝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以才有继续活着的价值,而那价值就是鹤卿图谋的势,梅家得了势便得了天子的依附,两者是相互牵制的关系,晚辈斗胆一句,如果梅家失势,他若要梅家死,国公爷与崇光帝的情分也求不得韶光帝网开一面。”

        温离憋着一口气说完,不禁又咳了两声,再道:“权臣自古难当,哪有大权在握又不叫皇帝忌惮于心的,如若不是这二字时时敲打龙椅的那位,梅家如今也恐是危矣,但那是君,您又为何如此待鹤卿?因为那道已经名存实亡的誓言吗?”

        梅长仁眼光似刃,冷哼道:“我一个快要入土为安的老头让你个小小晚辈说了教。你懂何为君何为臣吗?既入堂为官,忠的必是君,利的必是民!无须任何誓言,这是恒古不变的天理,老夫可以不信守承诺,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但绝不做一个乱臣贼子!”

        “梅家人身在朝堂,他就是君王的臣,岂可以君王赋予的权势行谋逆之举,不忠不义和那什么狗屁京四家又有何不同,老夫不屑与那些宵小之辈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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