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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春寒料峭(三)


风荷疾行几步,单手端着花瓶,给后来的温离推门。

        温离进门脱鞋,就着净袜踩进室内,剪子搁在书格里,解了狐裘挂衣架上,风荷把瓶子放置书案,给窗户开了缝通风。

        “政敌在明,细作在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温离指腹掠过书架上的书籍,“刺客一事倘使能查到点别的,顺势而下,也许能印证部分我的揣测。”

        “公子怀疑其背后不是政敌所为,而是隐秘暗处的细作,不在制科入仕官员的名单中。”风荷垂下竹帘道。

        “难说,如果他们相互勾结呢?”温离取了书,掀袍端坐临案,“不管是任职的官吏还是逗留在京的人员,除却这十五人外,谁能断定不会有其他暗线?”

        风荷思忖着公子的话,拱手道:“属下明白。”

        温离照着书籍所述,琢磨着裁剪花枝的技巧,他在南晋无权无财,不外乎一介无用闲人,附庸风雅于他最合适不过。

        梅鹤卿回来时就见温离手撑脑袋,漫不经心地剪着梅枝,花瓶周围躺着散碎的花屑,说是修剪不如说是摧残,瓶中景色没有分毫供赏的艺术。

        “前苑事了了?”竹帘翻动,温离眼睑一抬,人来了精神,手上的事也不顾,剪子往边撂,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进屋脱鞋的梅鹤卿。

        “初五了,走访的渐少。”梅鹤卿没有脱掉氅衣,他走到衣架边取下狐裘,洞穿小孩的心思道:“想不想去听曲?”

        温离眼睛有光,点点头。

        初五万人空巷,朱雀大街摩肩接踵,马车行到街口便停,二人联袂步行。温离没披狐裘,抢了梅鹤卿的墨氅穿,执着新做的黑骨小折扇招摇过市,白丝勾勒的春蝶牡丹图韵儿风情,搭着眉梢的笑太勾人,他今儿心情好,不知收敛。

        梅鹤卿有些后悔,“我们回府吧。”

        “不回。”温离瞪他道:“给人瞧瞧不行了?某人还曾是怀春少女的心上人。”

        他摇扇摇的是风趣,没觉着冷,计较起来说:“我是清清白白没沾半点桃花,你是街头巷尾都叫人传遍了。”

        “好一个……”温离话没说完,身边人突然将他往怀里一带。

        被推搡的姑娘撞到梅鹤卿的肩臂,娇羞地福了身,欲要搭话不料梅鹤卿先道:“无事。”也不给姑娘开口的机会,拥着人便走。

        温离被拥在怀中,几乎是被推着走,他撇嘴说:“我话没说完就有姑娘迫不及待和你凑缘分了。”

        “胡说。”梅鹤卿尽量把人带到街道边,避开汹涌的人流,牵手道:“不准胡思乱想。”

        “你冤枉我,那姑娘皮相艳,颦笑妩媚,双眸精明,分明是怀揣目的,有意接近你。”温离小折扇没合紧,大庭广众之下驻步挑起梅鹤卿的下巴,敛眸似是不满眼前人的桃花太多。

        梅鹤卿就让温离挑着,任路人看尽他们打情骂俏,垂眸说:“也许是小贼。”

        温离眸子一惊,低头摸去腰带,缓口气道:“还在。”

        他解下玉佩衔进衣襟,“太宝贝了,要放这处才安心。”

        “猜测罢了,”梅鹤卿看温离小心翼翼的神情,眼里有笑,低额鼻尖相触,蜻蜓点水似的,“仔细藏好,夫人。”

        “我会的。”温离面颊浮有淡淡的红晕,那是被旁人盯羞的,“赶紧走,人都瞧着。”

        梅鹤卿轻笑,拉着害臊的人儿往街里走,淹没熙攘的人海中。

        姑娘巧手扶了扶歪斜的步摇,自言自语:“这小郎君模样真俏,像朵矜娇的花,应当娶回家藏着。”

        ——

        八角宝戏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戏楼,金家是做生意的,当然晓得如何玩乐,这戏楼原先便是他们的产业。戏班子是八角宝戏的台柱,连唱五日,日日不同,到下午品茶的时段还有说书的,京中显贵都爱来这地儿消遣。

        掌柜的认得人,见梅鹤卿进来亲自迎,不忘偷瞄一眼温离,哈腰挂笑说:“二爷您来了,最好的雅座昨日就给您留着了。”

        “嗯,前面带路。”梅鹤卿面色和悦,不顾戏楼里四面投来的目光,拉着手往楼上走。

        温离扫了眼在座的,耳边的戏已经唱半,他踩着阶梯问:“原来你早想好了?”

        “你养病困在府里几日,想来该是要闷坏。”梅鹤卿捏他手背,“怕把你闷坏了,再寻不到夜夜念我的人。”

        “从前我醒后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小半年,也不见你怕把我闷坏。”温离算起旧账,“如今倒是贴心。”

        “不知是哪位瞒着人搜罗堆小物件要逃,若是乖些就不会如此。”梅鹤卿回眸睨他。

        温离展开小折扇掩面,眼睛瞟去别处,心虚道:“不是我。”

        “好,不是我家卓兰。”梅鹤卿声柔,前头的掌柜都听得出来,二爷今日心情不错。

        三楼是八角宝戏的顶楼,只有三间雅座,听戏聊书的常客都不会踏足,顶楼的雅座不是谁都能用,金家掌管时便有一个自然而然的规矩,请上来的定是极贵,那仅能是皇亲国戚。

        掌柜献尽殷勤,待小厮端来上等的茶点才一并退下,走时不忘提醒在雅间外静候吩咐的小厮放机灵点,这两位爷可都是掐着他们饭碗的人。

        温离望着楼下戏台的角儿,说:“不成文的规矩倒是自觉遵守,一楼二楼人满为患,一桌紧挨一桌,这些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居然能忍受,三楼却全空着。”

        “卓兰知道为何?”梅鹤卿斟着热茶问。

        温离戏曲声里听着茶水入盏,开开合合手中的扇子,道:“人要有自知之明,清楚何图案的衣袍适合自己,何高度的席位不能擅坐,担心坐到了不该坐的位置,招来祸端。”

        “出来吃个茶也要小心谨慎。”他停手,小折扇叠出几层,心思歪到天边去:“他们靠的是家世,我坐这位置靠的什么?”

        他眯眼笑看梅鹤卿,等人回答。

        “靠的夫君。”梅鹤卿吹着茶面,抿了抿尝好温度端给温离。

        温离端过茶观着戏喝几口,暖和手脚,打趣说:“今日一出戏已经接近尾声,看来三楼是要被梅大人承包了。”

        梅鹤卿拿碟子挑了几样点心递到温离面前,“雅间时常空置,鲜少有人,这一处原是留给天家和国公府的亲眷,要是无官无职的贵人,倘若是官员私下小聚,被发现是要挨言官参奏一本。”

        “框框条条是挺多,不过天家最忌讳官官暗结。”温离茶水润了唇,看向梅鹤卿,“梅大人是要回朝当天作那第一只鸟儿。”

        “本官是携夫人观戏,要参也得夫人有官职在身才行。”台下人连声叫好,梅鹤卿望去台上,唇间抿一口茶,回眸朝温离勾指。

        温离看着修长的手指,腰部不自觉有点儿紧绷,茶桌不宽,他执扇的手撑着桌沿探来脑袋和耳朵。

        梅鹤卿夺过他的纸扇,打开扇面遮挡戏子可能会望来的目光,附耳道:“何况休沐结束,本官初八便直下江陵,不回朝堂,言官要参也要等一月的时间,到那时说不定他们早忘了。”

        温离笑梅鹤卿心思像个躲开训责的小孩,骤不及防被人摁住后脑背吻了,唇齿间都是茶香,他被舌尖勾得心神荡漾,险些和在家中一般爬上茶桌,搂住颈脖吻一场酣畅淋漓。

        三楼的楼梯口有小厮把守,想借此攀附权贵的小姐公子均让小厮拦在台阶,小厮身份不过是普通的老百姓,也不敢直接开罪权贵子弟,圆滑几句将人打发了。

        “不要,人多。”温离眼睑红了,他羞耻地摇头。

        “无妨。”梅鹤卿抱起人往里头的小隔间走,小折扇扔到了地上。

        满堂喝彩中,温离十指蜷着榻栏半跪,在缓慢中无声喘息。

        梅鹤卿轻推腰背,尽量放缓速度,他附耳轻佻地问:“力道还行?”

        “此穴位尚可,还……还可再用力些,会令我舒爽许多。”温离仰颈打颤,眼尾潮红。

        戏台唱得正精彩,伴奏铿锵,梅鹤卿力道带劲,温离腰抖肩颤,脊背覆满绯红。

        “梅……鹤……”温离眼眸潮湿,名儿都念不全了。

        这是最致命的,温离的敏感和脆弱,无一都正中梅鹤卿的野性和欲望,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

        戏台的角儿嗓子一亮,才给温离稍稍缓回神,红晕的脸颊淌下泪痕,波纹积攒成了珠儿,一颗颗止不住地落,俨然一副梨花带雨的泪人。

        “梅鹤卿,你混蛋!”温离哭腔低语,胸腔伴随索取伏动。

        “楼下吵闹,他们不会听清。”梅鹤卿脑子里的想法非常恶意,他已然不在意外边的人是否会听见,他此刻只想再一次完完全全占据温离的身心,在人间烟火里,摧毁世间独一无二的温卓兰。

        温离遭不住,泄声一片。

        小厮扣响几声门,垂眼道:“二爷,三公子来了。”

        梅鹤翎站在小厮背后,腰环系有玉佩,本就打算出来找乐子的,所以没带佩刀,他叉腰等着,就听闻他二哥略显低沉的嗓音,将他拒之门外,“不见。”

        小厮颇为难地回头看他,讨好道:“三公子,咱去另一间雅座,您看如何?”

        梅鹤翎漆黑的眼珠打转,耸耸肩转身会意小厮带路,他和岳舟就是来八角宝戏听戏的,不想进门掌柜便将他引来楼上。啧,二哥和阿离在里头干嘛呢,都不让他这亲弟弟进去一块吃茶,过分了。

        岳舟是兵部尚书岳青禾的独子,平日喜欢摆弄古玩珍宝,没事就爱约梅鹤翎出去溜达街巷,不学无术惯了。

        上回温离拜托梅鹤翎寻宝贝的事,梅鹤翎下意识就想到岳舟这人,岳舟闻言是有去托同道的朋友找,可惜快过节了,大家没什么时间,这事只得拖到年初,现下收集了好些宝贝,这就约梅鹤翎到八角宝戏一聚,让人瞧一瞧货。

        茶点上齐,梅鹤翎嘬口茶,嘱咐了声小厮,说:“若是有位自称岳舟的男子,你将他引进我这。”

        小厮颔首,退去楼道处等候,岳舟踩着点儿到了。

        梅鹤翎茗茶观戏,好不闲然悠哉,岳舟抱着锦盒进来时都有几分羡慕,他不和梅鹤翎拘礼,边坐下边说:“沾梅三公子荣光,有幸能来三楼坐坐。”

        “那还不赶紧跪谢。”梅鹤翎顺着话接到,睨着岳舟摆在茶案的锦盒。

        岳舟自己倒起茶,气笑道:“给风就是雨,”他也呷两口茶,锦盒推到梅鹤翎眼皮底,“呐,自己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迟了,不需要了。”梅鹤翎一向坐没坐姿,话虽如此,手不听使唤地打开盒。

        岳舟当他吊儿郎当的兄弟说的气话,“你就是嫌我事拖久了。”

        梅鹤翎低眸没看岳舟,心道他自己也忘了,“你给我找的颜色都不对啊,你果然喝酒喝大了,连我话都记不清。”

        “嘶,”岳舟指尖挠头,努力回想当日交代事情的经过,他果真喝大记忆断开一截,“就没一个合心意的?你现在再说一遍,我保准明日给你找到喽。”

        锦盒内是九宫格设计,宝石色泽各式,偏偏没有一颗符合梅鹤翎心意,他多看几眼便合上,退回给岳舟,“不必了。”

        岳舟没摸懂梅鹤翎几个意思,是生气呢,还是真不用,他也不爱猜,直肠子地问:“唉?恼我是吧,前些日子我爹把我关家里不给出来,非要我把书背了才放我出去晒太阳,作兄弟的,你不能这么小气。”

        梅鹤翎当即发作,捏起一颗葡萄,威逼道:“给我张嘴。”

        岳舟真就乖乖把嘴张开。

        “说什么你,说谁小气呐你。”梅鹤翎直接把葡萄投进嘴里,睹着岳舟憋屈地嚼着葡萄的模样,没点心软,乐了。

        他笑道:“就你这些几个钱的玩意,能有玉松山海石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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