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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春寒料峭(二)


“除此以外,他如果向你打听他妹妹的事,你可以据实说。”风荷撤手,立直身形站回原来的位置。

        “他还有妹妹?”林兔不明就里,临坐床沿清洗手背的刀口。

        “说来也巧,我们大街上捡的,此刻就在上边,不过卧病在床,换了几个大夫都治不好。”莲净把药箱拉到跟前,一瓶瓶捣鼓着,翻来翻去,“你待会可以亲自去瞧瞧,源清房的季大夫都查不出病因。”

        林兔专注着自己手里的事,听说了也冒出星点的兴趣,“不奇怪,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一盏茶的功夫,他给男子处理好伤势,不自然的异样彻底消退,收拾起未用完的纱布和创伤药,睹着被翻乱的药箱,瞪了一眼莲净。

        莲净摸摸鼻子,心虚地看去别处。

        “有劳了,”风荷给莲净使眼神,说:“让阿净先带你去熟识阆居各处,有缺所需的你吩咐丫鬟去办就是。”

        林兔跟随莲净前后离开地牢,策马时还扬着细雪,不知几时便停了,天光射得眼睛有些酸楚,眼前忽而有一眨眼的黑暗,他晃晃神适应。

        “你们不仅想用刑,还拿亲人作要挟。”林兔离莲净很近,咫尺之远,他习惯平声说话,不高不低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像院子里的池面凝结的一层薄冰。

        池水在薄冰的掩蔽下悄无声息流动。

        莲净习武,自然高出大夫的个头,他没有不快,反倒问:“做近卫的,要做的不就是这些?”

        他突然顿足,回眸审视林兔,“我不认为林大夫有悲悯之心,虽然你是个大夫。”

        林兔肩挎药箱,手指勾着挎带,“你对我印象不太好,或者是大夫这个用以谋生的职业真真不合适我。”

        “我选后者,”莲净脱下挎带,从林兔那接过药箱挂在自己肩膀,林兔随他,“你适合做严刑逼供这类的事,因为你会救人,也清楚人的弱点在哪,其实军医也行,你乐意,大可追随世子,兴许还能在军中混个军职,出人头地。”

        “跟着主子,那你是前途渺茫,最好不过是混成我们这样的。”莲净反手指着自己,笑道。

        林兔也笑,没有那么明显,“我如今可算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他眼角弯弯地问:“那你为何不跟着世子?”

        莲净继续往前迈步,看似坦诚道:“军饷哪有二爷给的多。”

        “直白。”林兔跟上,他不在意话的虚实,人生总有不可说,“军中艰苦,开战能忙到双目发酸,腿脚发软,我有自知之明,担不起这个责吃不得这个苦。”

        “看样子你小时候在军中见识不少。”莲净玩笑说:“竟生了怕吃苦的胆怯。”

        林兔听闻不远处的嬉闹声,眼里平静无波,神情放松道:“林中有兔,是老先生发现我时留在脑海的画面,我随军十三年,那会北境边界时常遭外族的侵扰,小战不断,丰州被屠那夜,老先生随众赶来已经两日不眠,过世时手里还抓着剁碎的草药。”

        “他去世突然,我只是出去换水,半盏茶不到。”他走到拐角停了,余光瞟见院子里吃果打闹的孩童,他背靠墙壁,谈及伤心事仍旧遭不住悲从中来,“他的尸身和战场死去的将士一块埋的,怕黑夜里的乌鸦啄食,厚土藏之不立石碑,人倒到入土不过一日。”

        莲净手臂交叉抱胸,默不作声听着。

        “兔子弱小,性命不堪一击,他死后我便不喜这字。”林兔望着远处廊道步履徐徐的丫鬟,眨眼间与莲净四目相视,“所以你日后还是唤我林大夫吧。”

        “是,林大夫。”莲净迎着眸光答应,尤为郑重般行个揖,抬首道:“取有字吗?世人取字是为图个好意,你也可以。”

        林兔觉着眼前人有点儿夸张,他摇首,“未取,我虽不喜,但它堪命重要,老先生赐我姓名便是赐我性命,若不然我早沦为野兽的饱腹之食了。”

        “我想好好活着,”他侧身走出廊道拐角,“作为林兔,平平安安活着。”

        孤华白净的衣衫印着横七竖八地小手印,他怀疑风荷收养了三只猴精,起初唯唯诺诺地,才相识七日不到,个个放肆得厉害,在院子的泥地里打滚完,毫不忌惮地把脏兮兮地手往他袍子抹,太不给他面子了。

        孤华学着莲净小时候揪他耳朵的模样,揪着胆子最大的那个气呼呼地说:“小七,你把弟弟们都带坏了,再弄脏我衣服,把你们三全吊起来打一顿!”、

        小孩都经不住吓,大声唬两句眼角就全耷拉了。

        “大哥,耳朵疼。”小七小声嘟囔。

        孤华冷哼地瞪着他们道:“小样,合起伙欺负我。”

        ——

        温离披着白裘,趁天空放晴之际出屋,到红梅林里裁剪几株枝头,拿回屋中插花作来消遣。鹤卿陪他多日,这几日前苑迎客的都是大哥,返程之日将近,该抽空多陪陪嫂子,故而到前头待客去了。

        他小心剪折梅枝,经过两日调理,面容开始有了些气色,合着说话也显得有力,“是性情中人,你想留作己用的心思,我大致能理解一二,可惜他不愿意,他是有恩情要还的侠义之人,与你道不同。”

        风荷跟在身旁,手捧白瓷花瓶,垂眸瞧着满地残梅,多少含有失落,“属下明白。此事属下在地牢便已然想通,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声清脆,温离将断枝插入花瓶中,顺势看了眼风荷,继而踱步林中,细细打量经过之处的枝头,挑赏心悦目地剪。

        风荷发觉,公子的脚步极轻,像猫。

        “他要还恩那就让他还,君子要有成人之美的心胸。”温离扶着枝干,红梅点缀白裘,素色里有了绝妙的艳丽。

        风荷俄然读懂了锦上添花的意思。

        “按你的意思办,作兄长的要对妹妹的病情有个底,认清现实方好思考下一步。”他听着风声扫过,檐铃叮铃,“明日起,断了小姑娘续命的药,看他作何选择。”

        “是要还恩,还是要他妹妹的命。”

        “那姑娘的病情再找不到医治的法子,恐是有药也熬不得多少时日了。”风荷给公子抬起挡在前方的枝头。

        温离稍微俯首而过,口齿吞吐的皆是梅花荡然凌寒的香,“源清房的那位谢山谢老御医还不曾看诊过,但凡有一星的希望,他毅然不会放弃,你也夸他是重情重义之人。”

        “软肋是用来拿捏控制的,善加利用,物尽其用。”温离寒声道:“一个江湖无名客也敢妄动梅家的人,他要杀鹤卿,就得做好丢命的准备。”

        手中的剪子狠绝地咔擦一声,绞断的仿佛不是梅枝,是宵小的脖颈,发泄怒火般。

        风荷呈递花瓶,一枝断口平整的梅枝和前头裁剪的重叠,他看着眼底的红梅,“如若他不肯就范,宁愿自己的妹妹赴死也不愿道出幕后主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温离冷漠说:“你忘我方才说的话了?当然是成全他的人间至义,小姑娘断药也活不长久,既然他不顾妹妹死活,那就一块放了,莫让人死在阆居,今年不过开春,死了一整年都晦气。”

        风荷没听明白公子的意思,问:“公子意欲何为?”

        温离又剪下一株,睹见瓶口塞满,便掖了掖衣领往回走,“幕后主使与他情意如何,我们谁也丈量不准,何不借此机会试探?”

        “人,是要放出府的,但不能轻易放,阆居不是新来了一位林大夫?他拳法厉害,你吩咐林兔挑断他的手筋,梅家施于的恩德可以不求回报,但对鹤卿起杀念以报恩情的,必须以牙还牙。”

        “挑断手筋他就是废人,你不想知道他身无分文,带着病重的妹妹会去哪吗?”温离提起狐裘跨上台阶,飘落衣上的花瓣随步履抖落,“你派莲净跟着,纵然他轻功再好,废了双手的人,背着累赘还能有多大能耐?”

        他握着剪子,眸子都是阴鹜,含情不再,“暗中探查,且看他会去求谁帮忙。这事需尽快,莫等人死了。”

        “遵命。”风荷颔首,忽闻公子一声长叹,愿为排忧解难地问:“公子是在为何事泛愁?”

        温离走的是去书房的路,他默默算了算日子,道:“边境外的消息传回京城得需多久?”

        “少则月余,多则两月甚至三月。”风荷答说:“公子是问制科结束后十五人的身份查证结果?”

        “嗯,难在消息传递速度太慢,否则我现下便能排查出一些可疑之处。”温离道:“制科结束后,凡有路引者方可入京。”

        “上回的猜想着重点是在这八位外朝入仕的官员,要查他们并不难,因为吏部有档案,信息详细还进行了实地的核实,其余六人只要边境外的消息传来,一一校对过,妖魔鬼怪也无所遁形。”

        “但是,这不排除有篡改国籍身份,躲在暗处的细作,”温离步子放缓,“换作是我,总有办法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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