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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那名外臣(七)


茅屋破旧,顶上能露天光,每逢化雪时会往屋内滴水,正是这么一处四面漏风的破地,收留了京城无家可归的乞丐。

        乞丐昨日受惊跌倒,手掌擦破了皮,她忍住痛双手捧着雪水洗脸,钻心刺骨的冰冷扑在肮脏的脸上,全身都得哆嗦不停,更何况还穿得又少又破烂。

        她咬牙握拳控制着自己,转身出门去了相隔不远的一间小破房,那儿的条件稍微好些,屋顶前段日子有人修补过,漏风的几处也用破布挡住,里边生火后很是暖和。

        草席里躺着个粗布麻衣的姑娘,约莫十二三岁,脸颊通红,额上贴有块干净的帕子。

        姑娘高烧几日不退,大夫不愿来这看病,还是姑娘兄长带去铺子里开的药,眼见药吃完了,却一直没有好转,姑娘兄长不能在身旁照顾,病情加重拖不得。

        乞丐一头污垢的短发,脸黑掌厚,换上的干净衣衫是很普通的粗布,看起来像个男人。她把人背到身上,要送去就医才行。

        乞丐在京城待有十余年,哪儿有医馆了如指掌。她兜里揣着景阳王施舍的碎银,挑就近小有名气的一家给小姑娘诊治。

        药徒看来人身材枯瘦,头发乱蓬衣裳整洁,后边还背着人,赶忙上前帮扶迎进铺子。日头上竿,没什么病人来治病,医铺的伙计闲暇,待台后清点药材。

        “大夫,她烧了有四五日了,开过方子按时服过药,就是不见好。”乞丐担忧地说。

        老医者口鼻眼望了一番,诊过脉象,问了病状还要去先前开过的药方,仔仔细细阅过,捋了一把胡子,缓慢说:“天寒地冻,染风寒起热实乃常疾,按理药方并无错处,服用四五日纵然不能痊愈,也不该愈渐加重。”

        “如实告诉老夫,发现病状前用过什么,或是吃过什么,去过何处?”

        乞丐蹙眉陷入回想,“她是我妹妹,平日住在一块,不管是吃的还是喝的,我也一道,按大夫所想,不应该只有我妹妹起热。”

        四五日前,乞丐第一次见这小姑娘就已经生病,到底何故引发的热疾,只能问这姑娘的兄长。

        老医者不清楚起因,便难以对症下药,只好照稳妥些的改动换了几味药材,“三日的量,期间病情再恶化立刻送去源清房。”

        乞丐明白,老医者对于小姑娘的热疾也是保不准能否治好,她注视着床上的人,心叹。

        “大夫,您顺便给我开些备用的创伤药。”乞丐随老医者出去拿药,说。

        老医者点头,家家户户皆有备药的习惯,还都是常用的,自不会多问。

        乞丐付完药钱,背着小姑娘刚离开医铺,进巷子拐角就遭意外,被人至身后当头一棒昏死过去。

        梅家派出去盯梢的人尾随其后,拐入巷子发现倒在地上的小姑娘,那名乞丐早已不知去向。

        ——

        “少卿大人,您还有何公事要去处理?”温离挑帘问那打马跟在马车一侧的梅家公子。

        “今日事都办妥了。”梅鹤卿微扬下颔看着舍不得放帘子的温离。

        “那回家,外边不安全。”温离担心便会嘴快,他手指攀在窗户边,脸蛋垫在手背,扁嘴装着一副可怜样,眼里都是请求,回家吧回家吧。

        梅鹤卿不禁笑了笑,“好好好,我们回家。”

        温离就趴在马车窗户凝视着,眼中的梅家二郎,人高马大,隽秀不凡,谁会不喜欢。

        “你怎么不带随行侍卫,遭遇杀手怎么办?”温离略微无奈地问,他上回在校场的时候,有故意试探梅鹤翎,梅鹤翎也拎不清他二哥会不会武功这事。

        想着梅鹤卿细腻的手心,眸光也不自觉地落到挽着缰绳的手,就很容易身子燥。

        “没事,我很少在外。”梅鹤卿要温离安心。

        温离懂,他说:“我想重习武功,也想和鹤翎一样,熬鹰。”

        “你不喜挂刀,不喜带近卫,那便换我来做此事,我做你的刀,做你的贴身侍卫。”

        梅鹤卿抓着马鞭摸了摸温离的脑袋,“我更想你做我的夫人。”

        温离眨眼说:“有矛盾之处吗?都做。”

        梅鹤卿笑着摇头,“没有。开春办好手里的要紧事,我陪你熬鹰。”

        “好。”温离答应道。

        马车到府,负责盯梢的底下人等在府内许久。他见二爷与公子并肩进府,并没有上前禀告打扰二位,而是直接回禀给风荷。

        “你将人安置何处了?”风荷和手下人站到檐廊,眼里映着苑中绿意,低声说。

        “从前您买下留作他用的宅邸。”手下人悄声回道。

        风荷了然所言之处,他满意说:“先不管是不是和刺客有关,光天化日掳人其中定然是有猫腻,你找个丫鬟照顾好了,去那医铺问明白病人情况回来再报。”

        “是。”

        他们姓甚名谁,是什么关系,生的何病,被掳走之人的样貌特征都要描述清楚了,刺客夜里受的伤,翌日就有人上门治病顺带买止血的创伤药,未免赶巧。

        风荷手按腰侧刀柄,边思忖着边沿廊道踱步。

        不料,廊檐上倒挂只脑袋下来,委实吓住了正思绪翻涌的风荷,一撮头发在脑袋背甩来甩去,和它主子似的,顽皮。

        “风荷哥哥!”孤华探头大呼一声。

        风荷心悸,出于护卫的警惕和应激反应,当场刀刃出鞘朝着孤华白净的脖颈抹去。

        孤华手里还抓着啃了几口的苹果,大喊着把脑袋缩回去,“哥!我错了!我再也不偷懒了!”

        风荷的刀停滞半空,顷刻插回刀鞘里,缓神道:“你哪会不知错?还不是逮着机会偷懒,莲净给你惯的坏毛病。”

        孤华方才确实有一瞬的害怕,他顺着胸口说:“对,这事就赖莲净。”

        他翻身下檐,理直气壮地咬了一口苹果。

        “嗯,今夜我就把这话原原本本地说给他知。”风荷做哥哥的也不心疼孤华,少年嘛就是得多揍几遍屁股才听话。

        孤华闻言眼珠子瞪得炯炯有神,心呼大事不妙,他双手奉上啃剩一般的苹果,低头诚恳地说:“哥,有事好商量,苹果孝敬您。”

        风荷瞥了苹果一眼,嫌弃小弟道:“下次换个完整的来,没有半点知错就改的诚意。”

        孤华抬头,露着小虎牙嘻嘻地笑。

        “你又借着当值的方便同手底的人打听事。”风荷太了解孤华的作为,毕竟他们四人朝夕相处尽十年,小孩子的尿性,一抓一个准。

        从前是顾及孤华年纪小,府里许多事皆不会同孤华讲,不过这孩子很是精明,晓得从手底下办事的人口中套话。

        孤华无辜摊手,极力为自己辩解,“这回我还真不是,你这次调派的盯梢人数太多,动静那么大,想不知道都难。”

        风荷背靠廊柱,抱胸说:“这刺客路子野,藏着掖着不使劲,难捉。”

        “他最好在某个阴沟角落失血过多死了。”

        孤华咽下口齿嚼得稀碎的苹果,见哥哥脸色略微困扰,讨好道:“有需要帮忙的吗?小弟愿意效劳。”

        风荷斜睨着孤华,眼神里毫无可言的信任,“你整日只知道吃吃吃,什么时候想起帮哥哥了。”

        他侧过身,上下打量孤华,笑说:“一个冬天,夫人就把你喂胖了不少。”

        孤华呆住,生硬地咽下一口苹果,手指掐了两下肚皮的肉,就知道他哥拿他开玩笑,“这么结实,每日的晨习我都没落下,这可是保命的本事。”

        风荷就是笑,拍了两下孤华的肚皮,“你脑袋瓜子嘀咕什么,哥哥都知道,你要想找些事做,就去替哥哥守着外宅。”

        “外宅怎么了?”孤华招呼一个经过的婢女,把吃剩的果核放进托盘,让她带走。

        婢女福了福身,端着果核离开。

        风荷将事情大致托出,“小姑娘病挺严重,当真和刺客有关联,一定会寻过来找她,你盯紧别让人死了就行,要是碰上刺客派人及时通知,别硬碰硬。”

        孤华掏帕子擦手,“知道了,哥你先休息会吧,一晚上没睡了。”

        “嗯。”风荷闻言便觉得脑海一沉,他精神确实不太好,经过昨夜一战心里头就绷着根弦,方才孤华突然一窜,着实是反应过激,平日在府里不会这样。

        刺客逃跑,风荷没有立刻通知府里,而是剑不避血地守到天明,等天光浮现云层,才命花房的婢女快马传信回去,直至此刻,他都是提着十二分精神,不能在公子面前表现得过分凝重小心,又不可大意松懈。

        孤华看着风荷离开,以为是要回房休息,结果两步外又折了回来,对他说:“外宅空置,东畔人牙子手里有几个小孩……”

        风荷默了默,“你懂我意思。”

        孤华当然懂,他抿紧唇鼻尖叹了声气,露出几分小少年不该有的无奈,他小小年纪就得替哥哥操心,“倾尽老婆本养小孩,哥,你是打算跳过娶媳妇的过程,直接膝下儿女成群了吗?”

        风荷反手给孤华脑门一记敲打,气笑了,“你都知道娶媳妇了?”

        孤华抱着脑袋咧嘴笑,信誓旦旦道:“我都开始存老婆本了,我要娶个做饭好吃的媳妇儿回家。”

        “就知道吃。”风荷笑出声。

        收了笑,他又补充说:“去要人时叫上沙月。”

        孤华点头,暗道这不就成抢了吗?他活动起筋骨,真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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