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流乱
李慎平安归来后，县衙所有人都心里踏实下来，虽然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但人人都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口气松的早了些。
因为水灾冲毁了庄稼田地，虽然水已退去，但田地还是一片狼藉，县衙的人分成几组分别去不同的地方查看受灾损毁程度并安抚百姓，同时将筹措的粮食分发给各乡。
徐成却带回了凤城西的小底乡百姓与泗州驻军发生冲突的消息。徐成和宋常一道骑马奔回，二人脸上都十分凝重。
这次水灾凤城最为严重，为了怕流民作乱，泗州也在凤城周围派了驻军防范。按照惯例，一旦发生流民冲突，驻军可直接镇压，并由巡察使直接上报朝廷，当地知县对此要付主要责任。
小底乡的几个村民因家宅田地被毁，便想要到邻近的其他县暂避，不料路上遇到驻军，发生了冲突。
李慎眉头都拧到了一起，他沉声问到：“有多少人，又是为何发生了冲突，人怎么样？”和驻军发生冲突，定然不是对骂两句便能了结的事情。
徐成道：“一共有十七人，为首的有四个人，都自称是小底乡的农户，只因为有人身上带着刀斧，盘查时被扣了下来，几人不依，便与驻军打了起来，其中两人人重伤，四人轻伤。驻军以图谋不轨为由将这些人都关在了凤城西的罗沟大营里。”
“带着刀斧？带上几个人，我们去趟罗沟大营。”李慎还吊着一只胳膊，骑马多有不便，只能坐马车。他又吩咐道，“徐成，叫上三娘，你跟我一道坐车走。宋常，你点十个人先走一步，去将小底乡的里正找来。”
徐成惊讶：“大人，就带这些人够吗？”
李慎：“又不是去打架，便是全县衙的人都去了，能有罗沟大营的驻军多？”
“大人说得对。”徐成还是有些忐忑，寒山不在，他那点拳脚功夫，根本没办法护着知县大人。尤其大人一边胳膊不能用，这一趟去要人，光是气势上便输了。
等三人上了马车，周雨微听着二人对话才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才走得匆忙，她抓了帽子便跟着徐成上了马车，李慎已经在车里候着。
李慎问徐成：“你和宋常去看小底乡受灾情况严重吗？”
徐成从怀中掏出几张纸，是他做的记录。“小底乡共有一百六十户人，约七百余口。此次受灾严重的约七十户，人口还没统计。但因小底乡地势低，所以田地大都被淹了。属下今日去看时，还有三成田地存在灌水的情况。”
“这些人年纪多大？”
“最小的二十九，最大的五十岁。”
按照徐成所言，小底乡这次受灾情况算是比较严重的，若是有人出逃也属于正常情况。
周雨微掀开车帘，仔细看着窗外，城中已恢复了七七八八，但农田一时还无法恢复，田地里的粮食和农作物是农户的心血，便也这么付之东流了。若是没有填补百姓收入的方式，那么这一年都不会安宁。若是再有缺粮少食的情况，更容易引发骚动。
她问到：“大人，存粮和借的粮食庞大人已经在分发了，小底乡这个时候出事，未免太巧了些。”
徐成也是一脸忧心，这事虽不大，可牵涉了驻军，便得知县大人亲自出面。而且这事一定会报到邢刺史那里，谁都知道邢刺史对于大人并不友好，也不知邢刺史又会用此事如何做文章。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终于抵达罗沟大营，宋常带的人早已侯在外头。李慎拿出凤城知县信印，与徐成、周雨微和里正四人入了大营，县衙的其它人在外头候着。
团练使许仁一身铠甲从营帐中出来，见李慎吊着一只胳膊，态度还算客气：“劳烦赵大人走这一趟。”
李慎无法作拱手礼，遂欠身道：“许将军客气了，既然人是从凤城来，自然得赵某来这一趟，好与将军交接清楚。”
许仁道：“邢刺史特地吩咐了，灾荒时期，要严防流民作乱，这些人，一时半会儿赵大人怕是领不走了。”
李慎面上不变，随着许仁一道走向看押流民的地方。许仁如此说，也不知是查出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他问到：“不知这几人犯了什么事？”
许仁手扶上腰间的长刀柄，道：“这些流民带着刀斧，拒不接受盘查，想要冲破关卡，并且打伤我这几位士兵。”
李慎心中暗笑，这位许将军可真会避重就轻，将责任全推给了流民。流民就算有再大本事，也斗不过身着铠甲手握兵器的士兵，按他这么一说，倒像是流民发难打伤士兵占了上风。他随口说到：“刀斧铁器兴许是这些人家里值钱的家当，并无他用。”
许仁眉毛一扬，问：“那为何不背着锅。”
李慎不答言，只是问：“许将军既然决定要羁押人，不妨说说有何问题。”
许仁：“许某怀疑这些人并不是要去逃难，至少并不都是。”
正说话间，便到了一处空地，一面墙边跪着一排约十几人，这些人双手被缚在身后，被日头晒得七扭八歪。
有人眼尖先认出了里正，立即喊起来：“里正，快救我们，我们不是闹事的。”
里正赶紧道：“赵知县来了，你们如实交待到底为何在这里。”
一句话让十几人都活泛了起来，看向走在最前头穿一身绿色官袍的李慎，喊道：“赵大人，我们就是想去新县寻个活计。”
“赵大人，我们没有闹事。”
一时间，十几人都各自分辨起来，激动间便要站起来。
两旁的几个士兵立即呵斥，有一人举起手中的棍子便要朝身上抡去。
“住手！”李慎大声喝止。
那士兵一愣，手中动作停下，朝李慎看去，只见他皱紧眉头，不怒自威，慌忙收了棍子。
便是许仁，也是一惊。不过一个七品知县，还吊着一只胳膊，呵斥起来却十分有威慑力。
李慎向里正示意，里正立即去分辨这十多人：“赵大人，这些人都是小底乡的，没错。”
李慎看向许仁，问到：“大人，赵某想去见见带头那几人。”又对徐成道，“你去向这些人一一问话，三娘、孙老跟我去看看。”孙老便指的是里正。
李慎也觉得此事有些奇怪，周雨微心细，或许能问出些什么。
据许仁所言，有四个人是这些人的带头人，这四人在过盘查时突然发难，和驻军推搡了起来。
李慎道：“孙老看看，这几人可是乡上的人。”
孙里正凑到跟前，这几人都受了伤，伤重的一个躺在地上，头上简单包扎过了，还渗着血，脸上肿的厉害。
里正摇了摇头，不太确定，又去看蹲在一边的另外几人，将一人的头发拨开辨认一番，突然便想起躺着的那人是谁，又反复看了看，点头道：“回赵大人，这几人都是。”
李慎对角落一个受伤较轻的人说到：“说说怎么起的冲突？”
那人有些吓怕了，听到有人叫他，一时还没反应，待得里正提醒，才颤颤巍巍道：“我们要去新县，遇上当兵的盘查，侯老大抱着他的包袱不交，当兵的来抢，我看抢东西了，就上去帮忙，棍棒拳头全来了。”
那人突然醒过神来：“我什么也没干，就是想去新县，侯老大说新县有吃的。”
李慎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人问：“这就是你说的侯老大？”
那人点头。
李慎转身问许仁道：“此人何时能醒？”
许仁摇头：“军医看过，因为伤到了头，眼下还不好说。”
李慎问里正：“这姓侯的家中什么情形？”
里正：“这侯大名叫侯力，大概四十出头，前些年媳妇跟人跑了，他将闺女也卖了，现在家中就一人，平日就靠着两亩地过活。”
其它两人在问询下也交代了事情发生的情形，据这几人所言，是侯力怂恿他们往新县走。
许仁让人拿来几人随身带着的包袱，侯力的包袱里，除了此前说过的一把菜刀，还有几吊钱和三只银镯子和两支银背梳。
李慎拿出碎银子，在手中颠了颠，大约有五六两。按照里正所说情形，侯力平日里也就能满足温饱和基本生活需求，这银子不会是侯力的。莫非是有人给侯力的？若是这样，便是有人教唆生事。
可若是教唆，谁会给这么些碎银子和一些银首饰。银子日常很少作为货币使用，不如直接给钱币或是金子实用。
李慎朝还能说话的三人问：“你们这十几人是怎么凑在一起的？”
其中一人道：“地被冲了，我们种的粮食也没了，听说新县寻人去码头上搬东西，我们便一起去了。”
周雨微拿起那些银首饰看了许久，眉头也拧在一处。她问到：“是谁说得新县有活儿干？”
有一人确定道：“是侯力。”
另一人一听，立即附和：“对对，是侯老大说的。”
第三人不确定道：“好像是听封三说的。”又说记不大清楚，只说是大家伙凑在一处时他人提起的。
周雨微看向李慎，恰巧他也看过来，两人眼神相对，心中明白想到了一处。现在听起来似乎都将矛头指向了侯力，可偏偏侯力昏迷不醒，无法验证他人的话是否是实情，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为之。
但今日李慎来此，目的是要将人带回去，其它的，需要回县衙慢慢去问。而侯力包袱中的东西，的确有些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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