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话衷肠
岁岁安康，像是辞旧迎新的祝福。
李慎回来的消息很快传开，县衙内一派喜庆，唯有庞子鸣面上表现得不大喜庆。
早在李慎失踪那日，庞子鸣便让人给邢骏传消息，他那时并不能确定这是意外还是人为，借报信之名探探邢骏的口风。邢骏得了信后并没有要搜救的意思，只表示自己知道了。
庞子鸣此时还需要再向邢骏报一次信，告诉他李慎已经归来的消息，语气中隐隐含着惋惜之情。
终于等到入夜，庞子鸣翻窗进入李慎的屋子，李慎衣裳齐整地坐在案几前，见到他并无意外。
庞子鸣看了眼李慎的装扮，靠在桌子边笑道：“大人这么晚要出门还是见客？如此迎接下官，未免太过于隆重了。”
李慎白了他一眼道：“有事快说，我还有事。”他知道庞子鸣会来找他，已等候多时。
有事？庞子鸣笑起来，他猜李慎要去找周雨微，于是道：“大人，急什么，我是来叙旧的。”说完便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李慎道：“邢骏那里有什么动静？”
庞子鸣摇头：“袖手旁观而已，并不能证明这事是他干的。”
其实结果不重要，这泗州还能有谁想对付他，为了这事探查到显得多余。
李慎凝神片刻道：“邢骏的兵器场所造兵器有一部分卖去了别处，冯烁的话并没有说透，若是再往南，便是鹤拓，如果邢骏将兵器卖给鹤拓，那么这事就不只是私贩兵器这么简单了。”
“鹤拓？”庞子鸣一愣，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鹤拓是大周南边的一个小国，由几个小部落组成，这几个部落一直分分合合，与大周的关系也是十分微妙。
邢骏若是将兵器卖给了鹤拓，便是叛国的重罪。
庞子鸣不解道：“邢骏为何？”他想不明白，邢骏在大周的日子过的好好的，为何冒着这等诛九族的风险去做这趟生意，如果为了赚钱大可不必。
李慎叹了口气道：“还不清楚，但是为了钱，似乎太过牵强，除非有比钱财更大的利益。”
庞子鸣玩笑道：“难不成还能还能让他做鹤拓的王不成？”
李慎也笑了，鹤拓的首领也不傻，不可能让出自己的利益，不过以邢骏养寇自重的思路去想，会不会与鹤拓达成了某种交易，给他一个再立新功的机会。
李慎问到：“若是鹤拓与大周边境发生摩擦，邢骏能得什么好处？”
庞子鸣皱眉嘀咕：“这……发灾难财？也说不过去啊，鹤拓若是占了芒州对他也没什么好处，除非……”庞子鸣突然抖了抖肩。
李慎接道：“你的意思除非他立了功？”
这不过是二人随口一猜，但深想起来却有些可怕。
李慎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嘴上问：“邢骏解了燃眉之急，你觉得鹤拓会得什么好处？”
庞子鸣虽说对于大周的军务不甚熟悉，但听李慎这么一问，也立即明白他想的是什么。他嘶了一声，不确定道：“和谈？他疯了？这种办法也想得出来。”
李慎冷笑一声，眼中露出光芒，他可是真没想到，邢骏具有这么大的野心。“邢骏知道养寇自重的把戏玩不了多久，一定在为自己谋划新的出路。看样子凤城这一趟真是没白来，子鸣，你的戏还得继续演下去。”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些是咱们猜的，毫无凭据，还需要进一步查证，若是确定了兵器卖给鹤拓，那么就不得不往这上头想了。”
庞子鸣对于刚才的信息还在消化，正在感慨之际，便被下了逐客令。
“还不走？”李慎问。
庞子鸣回过神来，觑了他一眼，目光定在他吊着的胳膊上：“大人还需好好养伤，若是这手臂落下问题，难保佳人嫌弃。”说罢脚下一蹬，跃出窗子。
李慎对着哐当关上的窗子无语许久，又对着铜镜照了照，向前院走去。
周雨微坐在案几前核对这几日的物资领用记录，钟韶和典吏每日将物资与账册核对一遍，再将总册交给她再次核对。这几日东西较杂，有些琐碎东西只能估算，好在钟韶很擅长这些。
烛火被风吹得一晃，周雨微抬起头来，看见李慎靠在门口正看着他。她早料到他会来，搁下笔，笑到：“这么晚还不休息？”
“你什么时候到的？”
李慎实际已经到了好一会儿，夜深了，他站在门一侧，静静看了她许久。只不过几日不见，像隔了几个月那么久。
他拉过椅子在案几对面坐下，就着烛光翻了几页账册，皱眉道：“这么晚别看了。”
周雨微合上账册，起身为他倒了杯茶，犹豫着问到：“寒山呢？”她今日在县衙门口听见有人问过寒山的下落，当时李慎说还没找到，但她却见林笙已经回了乘风观。若是寒山真的失踪，李慎必然会让林笙继续去找。
李慎：“寒山无事，他趁着失踪去查查兵器场的事，最近发大水，正是混乱之时。”李慎虽然对冯烁之前所言信了大半，但是此事太过于重大，他定然要重新查证。
周雨微松了一口气，又问到：“胳膊要紧么？”
李慎看着她，安慰道：“不打紧，肩膀撞了一下，休息几日就好了。”
“真的？”
李慎笑：“不信看看？”说罢便要解衣领的扣子。
“信！”周雨微抬手制止。她今日已听他讲述过那日落水后的经过，他抓着浮木漂了几里，中途便被寒山找到，两人一起漂到下游一个村子，紧接着被林笙派来的护卫找到。他说的简单，可也能想象出其中的惊险。
李慎低头笑了，隔着一方案几定定地看着她。
周雨微本来有许多话想说，今日见到了人，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她被盯得脸颊火热，别开目光，道：“船只的事还查吗？”
李慎摇头：“不用查了。”
“那兵器一事呢？”
“查，案子要查，知县也要做。”李慎叹了口气道，“兵器场已安排林笙去查，至于部分兵器的下落，还需要冯烁帮忙。”他隐隐觉得邢骏私造兵器并不止是卖钱。
周雨微突然道：“大人可能找到战船的图纸？”
“战船？”李慎眉毛一跳，疑惑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周雨微摇头：“还不好说，等有了线索再告诉你，或许有关。”她前些日子在木工坊看到船只的部分图纸，总觉得有些眼熟，她在荆州时见过各种江河上的船只，包括军船，她隐隐觉得那个部件似乎见过。若这是真的，那么有人很有可能隐秘地建造商船或者战船。
只是这事情一则没有定论，二则也不能确定和邢骏有关。她还不知道李慎怀疑邢骏与鹤拓有联系一事，不会料到邢骏有这么大的胆。
李慎敏锐地察觉她所说战船一事，细想了片刻问到：“莫非你怀疑有人建造军船？”
周雨微一惊，这念头只是她毫无凭据的猜测，“私造军船便是养私兵，这个罪名很大，我想不通有人冒这般风险的理由，所以尚不能这般猜测。”
李慎摇头，本来如果没查到邢骏私造兵器一事，即便有人建造船只，他也不会一定将此与邢骏联系在一起。“我得了消息，邢骏可能私自贩卖兵器。”
周雨微问：“他将兵器卖去哪里？”
李慎：“目前的信息是往南边去了，芒州或者再南，还没有查到。”
芒州再南？那便出了边境了。周雨微一惊，芒州也不可能私自采买武器，若是再南，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相比来说，养私兵的猜测便不觉得突兀了。“我与木工坊的人还算熟悉，等这些日子赈灾结束，再去看看。”
李慎嗤地一声笑了，本是重逢话衷情的夜晚，二人却一本正经地谈论公事，着实是刹风景。坐在自己面前的佳人，一门心思都在县衙的事务和他要查的案子上。
他笑着问：“你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往后要不要在京畿衙门谋个差事？”
“可以么？”周雨微惊喜道，若是嫁入王府，便要抛开外面热闹的世界，她真有些不舍。
李慎点头：“你若喜欢，便无不可。”就着烛火，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李慎想起来初见时她信誓旦旦要退婚，到了今日，已经开始与他一起畅想未来，他玩笑道：“可没有再后悔的机会。”
周雨微一愣，反应上来他是笑她退婚一事，也笑道：“那可说不准。”遂想到什么，又正了神色道，“你若是再消失，便不能怪我毁约。”
李慎低低笑起来，“不会的，你放心。”
屋子陷入沉默之中，月光与烛火纠缠，搅动内心的平静。
李慎站起来，绕过案几，来到她身边，俯身看着她，问：“就没有别的想对我说的？”
周雨微有些愣神，前几日她总能想起来在一起相处的日子，想过无处次，若是他平安归来，要对他说什么。可真到了相见时，千言万语却是都说不出。
周雨微愣了愣，见他的眉眼越来越近，猛然惊醒，用手推开他，紧张道：“一尺距离。”
李慎失笑，他原想抱抱她，拥她入怀。似乎人在怀中，这种相聚与拥有才显得更加真实。听她这么说，他只摸摸她的发顶，温声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做得非常好，剩下的事有我，安心休息。”
他能想象她这几日一定没有休息好，担心他，还要撑着处理县衙的事。
月色融人，再待下去，他该舍不得走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朝外走去。
有他在，周雨微莫名地觉得安心，她站起来，追了出去，从身后环上他的腰，将脸在他后背轻轻一贴，立即松手后退两步。
李慎嘴角翘起，这一个动作胜过万般言语。他没有回头，阖上门，渐渐隐入长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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