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元惜春并没有接过那枚血色晶石。
她的态度也比之前自然了许多，抛去过往的那些经历，或许真能称的上是一同对付魔物的道友了。
“你不需要吗？”
耳边传来了她温和又带着一点疏离的声音。
殷长御有些失落地垂下了手，血色晶石在他的手中散发着温热的触感，时不时划过些许虚幻梦影。
他骤然想起了一些很久之前的往事。
比方说刚才的那个魔物让他感到一种过分的熟悉，仿佛他曾经极度讨厌过它的存在一般。
殷长御不适地皱了皱眉，下意识说道：“这是它想要留给你的……生命本源。”
魔物的结晶不应该都是灰色的吗。
元惜春好奇地将它拿了过来，放在手中摆弄，晶石的红色并不耀眼，光芒下反而呈现出了一种令人心折的色彩。
像是一颗跳动着的鲜活之心。
“它喜欢你。”
元惜春惊愕地抬起了头。
殷长御别过了脸，下颌收紧，喉头滚动地再次重复了一遍，他说的有些不情不愿，却还是言简意赅地说了出来，“临死之前它似乎散发出了一阵很强烈的情绪，一开始我不太明白，后来……”
元惜春了然，看来他也正在不断恢复那些过去的记忆。
“果然还是朽寂啊。”
她感叹了一下，心里却没有什么波动，毕竟那是属于殿主的往事了，然而殿主也不过是利用了这只傻乎乎的魔物。
倒是眼前这个人让她感觉有点奇怪。
元惜春道：“我原以为你不会帮它说话。”
无论是过去和现在，她都分外清楚眼前这个人的性子，看似不在乎实则非常容易吃醋，太衍如此，秦晏宁亦是如此。
殷长御或许也不例外。
他抿了抿唇，手指有点颤抖，纤长的眼睫如蝶翼般柔顺重合，轻声又快速地说了一句话：“它喜欢你，我亦如是。”
魔物不懂。
他懂。
元惜春没听清楚，她只听到什么如是之类的字眼，神情有些迷懵。
殷长御凝望着她，灵魂深处忽然涌上了一股柔软的冲动，他走近了些，半跪下来，额头抵在她衣摆的下方。
他哑声道：“他们爱你，我也爱你，从始至终。”
所以他不能原谅自己所犯过的错误，才会在她的面前满心踌躇。殷长御不期望得到原谅，他只希望能像从前那般一直跟随在她身后。
元惜春沉默了许久，片刻后她轻声道：“好了，我知道了。”
眼前的人眼圈微微发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心中低低叹了一声，怎么恢复了记忆还是这样。
她尽量用轻快地语气回他：“你现在可不是中州的那个小可怜，要是让别人看见你这个大名鼎鼎的太衍剑主竟然还会掉眼泪，那可就不太好了。”
剑主杀伐果决，从来只有让别人哭的份。
那个别人——黄灵不敢说话，她发誓自己不是故意要偷听两个大佬的情感纠葛的，她捂住了一半的耳朵。
良久，空气中传来了殷长御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闷闷不乐：“我不是太衍剑主。”
他觉得自己当时就不该踏进万仞之峰。
“对，你现在都是道主了呢。”元惜春言笑晏晏，心中莫名被哽了一下。
她有些气，怎么自己就不是道主呢。
殷长御眨了眨干涩的眼，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收敛了神色认真道：“其实如果有可能，我更希望我还能停留在当年。”
永远当你的凡人兄长。
“所以你想要我的道果吗？”
他五指成爪，伸向自己的胸膛，脸上一副乖巧的神色，仿佛只要她点头就会立马挖出来给她一样。
元惜春连忙制止了他：“不必了，我的道我自己会修，若是少了一位道主对我而言反倒是一种损失。”
殷长御乖乖地停了下来，等候她差遣。
元惜春有些头疼，看了他半响才问道：“你……真的觉得自己没有哪儿不对劲吗？”
殷长御的神色落下了一片阴翳，其实他一直在患得患失，总觉得现有的一切都像是他幻想出来的虚假掠影，他闭了闭眼，轻声道：“你在，我就觉得很好。”
他前所未有的平静，眉心剑痕却如血染般惊心。
元惜春伸出手抚过了他的眉心，她缓缓道：“还是心魔？”
殷长御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登仙路不会给他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患，除非魔物们做下了手脚，他怀疑这与他的身世有关。
他不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告诉她。
元惜春皱起了眉，眼前的人却只道：“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时间不多了，我该走了。”
不等她回话，他就匆匆离去。
尽管元惜春知道这是他们一早就商量好的事情，他去瑶池，她留在药都处理关于天裂的后续。
可就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元惜春的心慌乱地跳动了几下，就像是冥冥之中的预兆，可能有一个她不愿意去想的噩耗发生了。
她忽然想叫住那个离去的人。
但殷长御的速度比她想象中的要快，茫茫天地，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
朽寂魔主死去了。
药都集众人之力关闭了头顶上的那道天裂，他们暂时平稳了下来。
至于城外仍是横行的魔物，他们就像生生不息的蟑螂，席卷了这片大陆的每一寸角落，天裂到处都是。
情况不容乐观。
元惜春眺望着无色海的方向，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启用神农印，事情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了吗。
这段日子中州也传来了一封信。
信上的语气很平静，没有过去的机灵古怪，也没有以往的亲热怀念，只用淡淡的口吻诉说了一个无情的事实。
仙盟盟主陨落。
中州战火连天，各大世家也趁机揭竿而起，不愿再服从仙盟的统治。魔潮之下，可以想象人间是一副怎样的残景。
然而崇意什么也没说，就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他向天地献祭了自己的道心，重立了仙盟之道。
中州灭，即他亡。
“师尊，中州我守住了。”
元惜春握着信，什么也没说。
此时，驻守在城外的一个修士猛地站了起来。
远处一个黑色的小点摇摇晃晃来到了城墙脚下，它的身上涂满了肮脏腥臭的血污，四肢扭曲地蜷缩在一起。
它是硬生生爬过来的。
守城的修士浑身一激灵，嗅到了一股人与魔物混杂在一起的气息，他顿时紧张了起来，双手持刀：“站在原地，不许动！”
它停住了脚步。
那修士接着问道：“你被魔物侵染了？”
“……我不是魔物。”
传来的声音里蕴含着无尽痛苦，一字一句如同从血渣子里蹦出来的一样，隐约能听出是女子的声音。
她断断续续道：“请让我见见你们的副城主吧。”
“告诉她……我、我是月濯。”
“只有她能救救我们了。”
月濯坠倒在地，浑身颤抖，失神的瞳孔仍然倒映着那场经久不散的火光。
原来那才是魔物们真正的阴谋。
它们守株待兔，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他们的到来，无法避免，无可逃脱。
清晰的脚步声渐渐响了起来，越来越近，直到那个声音停止在了她的耳边，月濯知道自己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那个诱惑她的声音发出了不甘的尖叫。
“回归相忘魔域有什么不好，你怎么就这么倔呢，那个人类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只要一回来，你就是魔主。”
“与我融为一体吧。”
“啊啊啊！！月濯，你一定会后悔的！”
眼前一片昏暗。
月濯浑浑噩噩地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可她仍然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回头，不许回头，师尊还在等你。”
他好不容易才把她送了出去。
她才不会后悔呢。
元惜春几乎快要认不出地上的这个人了，她费劲心力才勉强维持住了月濯的性命，她的四肢是被她自己生生扭断的。
“月濯，发生了什么事？”
她压抑着心底的情绪问道。
月濯恍惚地睁开了眼，瞳孔是一片魔魅的赤红，混乱的恶意几乎快要吞灭了她所有的意志。
她吃力的回过神来，一把拽住了眼前人的衣摆，泪珠一颗一颗的滚落，她不住地喊道：“去瑶池，去瑶池。”
语序颠倒，混乱不堪。
“他入魔了……他入魔了……哈哈！你们都要死，都要死！”
这句话不是她说的。
月濯痛苦地捂住了头颅，缩在床脚瑟瑟发抖，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元惜春拥住了她，轻柔地抚着她的背。
“安静下来，你不会有事的。”
怀中的躯体逐渐平静，肩膀上的位置濡湿了一片，她却没听见熟悉的、有力的心跳声，只有魔物才不会有心。
她已经活不长了。
“……我没有食言。”
“我知道。”
元惜春眼睛一片酸涩。
“你去瑶池吧，那里还有人在等你。”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
元惜春问：“那你呢？”
月濯笑了笑，手渐渐垂落了下去，她气若游丝道：“告诉他，我不回去了。”
“如果可以，帮我杀了它吧。”
……
她闭上了双眼，像是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安眠，绯红薄雾从她的胸口半死不活地涌了出来，像是一摊鲜红的血。
元惜春坐在旁边冷眼看它哀嚎。
良久，她站起身走了出去。
只余下身后一抹残阳，烧灼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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