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能闹腾

尤记那年，洛伊郡主脱去锁魔绳，擅自离开了公爵府。

        第一件事，就是约了湘王去猎奴谷外，因为结界快开了，湘王答应帮她救外逃的猎奴人族并给洛伊一块荒地作为安置地。二人坐在大合欢树下仔细谈论着安置地的细节？写着各种规划？

        米诺斯公爵记得特别清楚，那时的彩鹅还很小，是只肥鹅，性子特别傲娇。

        洛伊却对那鹅有着异常有耐心，宝贝的不得了！就算正在与湘王说重要的事，也会过一段就停下来，要与那只小肥鹅单独聊会儿，也不知听不听得懂？反正要等那鹅咕咕咕~~~乐不停，小红掌跳到她脚上蹦呀蹦，才会继续与湘王的话题。

        后来，湘王很大方地给了洛伊两处荒地，安置了不少猎奴人族。

        那时，公爵一直沉默地看着直到瘟疫爆发，洛伊主动上门救助，并接受了他的要求。

        绣一幅合欢树下，人鹅嬉戏图。

        那时的洛伊，心里就有个度。

        绣活肯定得认真完成。

        但她心里清楚，米诺斯公爵早已踏入到另一个，比她高一级的境界，弱者没有忤逆的资格。画中的树与花还有景，她花了不少心血，精心刺绣。但，没绣鹅，人也不清晰，只绣出个韵，无面，形态虚浮，甚至连清晰的【影】都谈不上。

        的确是【合欢树下，人鹅嬉戏图】，韵味十足，巧夺天工。

        在地界那些年，商王给洛伊请西席、请厨娘、请绣娘……人族女孩该学的，都想让她学。

        洛伊也很用心，主要是为了让母亲开心。

        人族少女非常爱惜自己的容颜：要纤腰秀顶，要乌发垂腰，要白皙如玉，要一对眸子如翡似秋水盈盈……最过分，要嘴唇必须娇嫩如新桃！洛伊暗想：人间也就辛辣食物还算过瘾！比鲜比嫩去精灵域了。

        本魔不当新桃，要吃辣椒，行木行？！

        商王回答：不可。

        好吧，洛伊随着母亲的心意学了很多美人之美，柔弱、清高、娇艳、妖娆，还有一种叫知书达理。

        洛伊开始也觉很有趣，尤其甜甜又可爱，她也喜欢。

        可惜她很快发现，教习嬷嬷费力教授，她学得枯燥，目的只为博男人一看一笑，能维持的时间连百年都撑不到。

        算了！算了！我管你喜不喜欢！

        很快，洛伊就厌倦了做人族少女，继续修炼当个有骨气的女魔头是她在人界的觉悟。若说人间有什么值得学，刺绣这个费功夫的技术甚得魔心，洛伊觉得有意思，学时用了些魔心。

        有露珠滚下，公爵花园里晨曦将至。

        骨朵摸了摸自己的脸，思绪还在地界晃荡，其实他很担心留在那里的商王。

        上一世她是魔女洛伊，活到两百多岁才成年，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还了真身！

        洛伊太傲，她不愿做谁的肋骨。

        这一世他是男人骨朵，马上二十岁，人族的弱冠之年。可在真魔眼里还是个呀呀学语的稚童，灵兽族也还小但已有了少年模样，毕竟这一世他身上的魔气浅，人气盛。

        手中的树枝停住。

        绒针当风舞，蒂落飘零的意境很快还原在绣品上，后院顿时漫天粉绒雨，香气带清欢。

        人界梅雨后，西风起清韵的时节，最美也不过如此罢了。

        狐姬和爵鹰啧啧称奇：“咱灵兽族倒是鲜有此等巧手，我们的小豹头就是不一般！”

        古城，山谷，人影随风远。

        绣品中的意境，隐隐可见，这让骨朵心下怅然，那人影从何而来？

        世上再无洛伊，连影都不该有才对。

        魔尊突然从枯藤上坐了起来……骨朵一个激灵，也从地上爬起来，双手乖乖抱膝坐端正，坐在枯藤边缘，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看过去，很萌很无辜的表情。

        寻常情况下，很难看到缱绻在骨朵眼底最深处的那抹幽蓝。

        只是晨曦才起，他与公爵离得又特别近，这才让米诺一眼就分辨出了那抹不同。

        魔尊抬手，指尖再次落在骨朵的眉心上，眼中的审视重了几分。

        又查，又查！这么多年了，见面就查，可是查出了什么？骨朵心存嘲讽，公爵似无呼吸，周围的空气平静如秋水，本应安详却让骨朵莫名生出些许担心。

        “一半纯人族血统，灵豹血统，魔族血统最浅，魔域也窄，魔骨更是奇弱，你是如何做到的？”

        骨朵表情茫然地摇了摇头，看向他拇指上的魔船戒指，不知死活地还想摸摸。

        魔尊继续审视骨朵深藏在眼底，寻常人根本就看不到的深蓝——？

        沉思许久，似乎很认真地考虑后，他伸出五指，下巴微扬，道：“只许轻触，可以试试。”

        骨朵心底的激动有些压抑不住，光明正大地接收些洛伊的魔能。

        当了这么多年的小魔，他容易吗他！

        对视上公爵的眼睛，颜色极浅，是仿若琉璃的湛蓝，配上如雪长发让公爵整个人显得过于冰冷。骨朵尽量让思想和脸孔一样无波无澜，千万不能惊扰公爵头顶上空的气流，否则马上就能露陷！

        再次陷入到冤家路窄，祸不单行的悲惨境地，骨朵想都不愿想。

        米诺一语不发，目不斜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骨朵思来想去，却看不清他具体想了什么。

        是谁？帮他在意识海加载了层隔思薄膜？

        骨朵在人族里绝对算得上极为出挑的俊美，在魔族里也不差，只是魔域浅不像很多魔族精英那般，光芒耀眼。同时，为了帮自己彻底忘记上辈子曾是女魔这件事，骨朵从小就刻意培养一种活脱肆意的性子，再来加点无赖、轻浮、和小纨绔，完美呀！

        骨朵觉得这样，还是比较符合普通男人的形象。

        “尊上也知小魔法力浅，魔船戒需得多摸一段时间，多试几次才能导出洛伊郡主的魔力。”

        魔尊站起来，快步走进阁楼，出来时手里多了块透明的冰蚕丝锦帕。

        切——！嫌弃老子有尘？

        什么东西！

        本公子看你整日浑浑噩噩，讨厌至极！

        魔尊走到跟前坐下，骨朵心里骂骂咧咧，却注意到公爵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身量很长，面容白皙精致，冷傲却带着些许稚嫩的样子。洛伊当禁脔那一年，纵是满城花开，四野馨香，她大多闭着眼睛，并没注意到米诺的成长。

        骨朵的记忆，还停留在公爵年少时的样子，可他早已成魔，是至高无上的魔尊。

        “许你半刻钟。”

        米诺斯公爵似乎不想再与骨朵多交谈，带着拇指戒的手放到了边上黑木小几上。他看了狐姬一眼，后者会意，迅速上前把锦帕盖在公爵手上，冲着骨朵笑了笑：“你要珍惜机会，仔细感悟。”

        感悟个屁，这船本就是老子的，先收回一些魔能再说。

        面对一个曾在前世洛伊身上深度耕耘过的魔，要说骨朵多想靠近他的身体，绝对违心。

        可自己的魔船就在他的拇指上，不握不行呀！

        不仅要握还要紧紧握住不撒手，让他感觉被骚扰了，也就无从注意到自己猛吸戒指上的魔力。

        骨朵需要魔船里洛伊的魔能帮他扩充小魔之域，更需要商王的魔能帮他造船入幻海。

        作为曾经纵横天下的魔族郡主，再世为人的骨朵遇事，早已不会真着急，该耍赖就耍赖，洛伊和商王的魔能必须吸过来一些。于是，骨朵一手掩面，一手猛地握住了魔尊修长的五指，大部分覆盖在了魔船拇指戒指上。

        他狂吸。

        “早闻魔尊有双天下最美的手，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魔力如泉涌，骨朵马上摆出一脸垂帘三尺的贱样，一定要帮忙转移魔尊的注意力呀！

        果然，米诺斯公爵怒了！

        反手，隔着锦帕就将骨朵拎了起来，“咚~”地骨痛声，骨朵被狠狠地摔到了枯草地上。

        “哎唷~~~哎唷喂~~~我的屁股，被摔成了八瓣，肿成个山，没法见人啦~！马上行冠礼，我娘正给我说亲呢——娶不上媳妇，你赔我！”

        骨朵趴在地上一边揉屁股，一边大声喊不停，更是一脸愤愤然。

        “不让摸，倒是把魔船戒指摘下来呀，惺惺作态！”

        爵鹰大人吓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这小豹子竟如此不知轻重，赶紧屈膝跪倒。

        “尊上饶命，小豹头年龄小尚未开智，还在娘肚子里就没了父亲，难免宠溺了些，还不懂事呢。”

        狐姬也赶紧跪下，柔声帮着求情。

        骨朵一看这么多人护着他，越发趴在地上不起身，两腿乱蹬，本想再多说些狠话，比如‘还我灵豹族十名长老的命来’这句屡试不爽的敲诈陈词。

        结果抬眼一瞄，魔尊已覆手而立，正居高临下，认真观摩着他的撒泼打滚。

        管你怎么想，不拿到魔船誓不罢休。

        骨朵把心一横，一个一猛虎落地式翻滚，再来个驴打挺，也站了起来，左右拧了拧脖子，一梗，双手一摊：“给魔船戒指，或让好好握手，或给十瓶花露我走人。”

        前世洛伊因为是女魔，修长的纤细体型，少时与米诺站在一起矮一些也算正常。可现在，骨朵大少，堂堂的人族帅哥，在普遍身材修长的豹域长到快二十岁，始终算得上身材高挑。

        可一站起来才发现，他比魔尊矮了足有多半个头。

        丢人不丢势！腰板必须挺直。

        想象固然好，可惜魔尊手指一动，骨朵踉踉跄跄就站不稳了。

        一艘巨型魔船向着他迎面就砸了过来。

        骨朵惊得倏然睁大双眼，巨大的魔能震得他意识海狂颤，只觉四下里骤间漆黑一片。

        以他这小魔之躯，全面接收商王兼洛伊郡主级别的魔力，瞬间就得灰飞烟灭！

        冷汗立时浸透了内衫。

        想躲！

        还不及了。

        不接？

        恐怕再没机会碰自己的魔船，以魄去抵吧，送一缕残魂进到船里也能再图后续，重铸肉身。

        硬着头皮，骨朵展开双臂空了意识海，却碰到柔软冰凉的指尖。

        魂魄呼呼哈哈——幸运着回归了本体。

        幻境？！

        吓唬人的真魔，真德玛，缺德！

        “倒是有几分胆量。”

        米诺斯公爵抬睫，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着骨朵的眉眼。触到深藏在他眼眸深处的那抹幽蓝，魔尊浅淡的目光中似是染上了一丝慈祥，好像父亲看自己的儿子。

        无声，又似在言说：不怕！不怕！

        喔喔嘈——！骨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想起昨晚魔尊幻境中的那个孩子。

        我的魔呀！

        骨朵在灵魂中嘶吼：本公子可与那影像无半分相像之处，好木好！

        “隔着帕子就隔着吧，小魔魔力浅，时间不能确定，尊上得配合。”

        退一步海阔天空。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真把魔船戒指变回魔船本体，现在的自己也驾驭不了。先从魔船戒指开始也好，就是以后还得想法子靠近他，心烦又缓慢！

        没辙。

        弱者的悲哀。

        风来，绒花飘砌，尖尖清香细。

        “开始吧。”

        米诺斯公爵身边多了把藤椅，终于审视够了，他主动坐下，手复放回黑木小几上。

        骨朵手指触到黑木小几，心中一动，却没敢任思绪乱飞，一丝的空气波，都会引起真警觉。

        骨朵想起洛伊小时候。

        商王抱她在怀里，很认真地叮嘱过：黑木有神性，触到不可乱想，恐会成真。商王的两个大女儿就是这么来的，同胎姐妹，父亲却是不同的魔，与商王从未照过面，老商王做主，魔宫里的黑木自然择选。

        “不动？还想提什么条件？”魔尊挑眉。

        “不敢！不敢！”骨朵嬉皮笑脸，怪罪自己又瞎想。

        他很规矩地隔帕握住了公爵的手指，这次只敢轻触自己的魔船拇指戒，却有一层薄薄的魔气，不多亦不少，均匀地将他笼罩，极易吸收。

        骨朵立时接受了魔尊大人的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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