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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夜幕沉沉,下过大雨后的青城寺不复白日香火旺盛的样子,蝉蛙争鸣,倒显得格外寂静。

        不远处漆红的寺门只留下一扇供人出行,路边几片芭蕉叶被方才的大雨敲打的焉倒在一旁,素衣女僧提着灯笼走在前方,见此弯腰将叶子扶起。

        宋嘉欢心里想着事,下台阶时,险些踩空。

        霍道玄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未受伤的胳膊,想起绯裙白衣站在一起的景象,还有少女昂首认真对那人说话的样子。

        肆无忌惮的猜测在他心中胡乱冲撞,嫉妒和恐慌的情绪如同烈火般烧了整个胸腔,明明他已经尽力回来了,为什么她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需要他了。

        扶着胳膊的手越发用力,宋嘉欢“嘶”了一声,抽出胳膊,挑眉看向他,“习武之人手劲怎么这么大?”

        霍道玄敛下心中的情绪,没有直接回答,低声问道:“郡主为何受伤?”

        “当然是”

        宋嘉欢话没说完,抬眼却见霍道玄正敛眼深深看着她,漆黑的眼瞳像是凝成寒冰的幽潭,他沉声道:“郡主把我想得未免太愚笨。”

        “青城寺外有官兵把手,寺内有住持坐镇,若真有贼人,为何一片安和景象?”

        “除非是有人里应外合,可这些又和郡主如此失神有什么关系?”

        “还是郡主看到了什么?为什么又偏偏是谢筠在场救了你?”

        接二连三的话,语气越来越重,宋嘉欢一时有些懵,她眨了眨眼睛,这样咄咄逼人,气势凌厉的霍道玄好似从未见过。

        心中本就因为陈年旧事烦躁着,胳膊还挂着伤口,如今又被这般质问,哪怕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还是有些生气。

        她扬起下颌看着他,“霍道玄,你是在将我当作你手下的犯人审问吗?”

        霍道玄微愣,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回道:“我是想帮郡主报仇。”

        可是她自己都不确定真正的仇人是谁?自己都还在迷雾中找不到方向?如何报仇呢?

        宋嘉欢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将拂过脸颊的青丝撩至耳后,湿发将脸颊衬得越发白嫩,见他高大的身影此刻在伞下显得分外憋屈,只好回道:“伤我的人已经被抓住了。”

        顿了顿,见马上就要走到寺门,又道:“不过既然你这么好心,日后有的是事情麻烦你,你可不能推脱。”

        “好。”

        刚一迈出寺门,不远处萧玉正撑着伞往这边赶来,见萧少远缓步跟在她身后,一袭蓝衣蝠纹锦袍在夜色下,与二舅有几分相似。

        宋嘉欢连忙凑到霍道玄身边,低声道:“一会他们问起来你可得帮我打掩护,特别是我二舅那里,他肯定不信我的话。”

        自从看见湘云的脸后,她心里便隐隐不安,好似吊着一块随时会摔下来的石头,若湘云真的什么隐情,那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全会明了。

        届时若牵扯到宫里,皇室,英国公府又该如何面对,她不敢去想。

        霍道玄斜睨了一眼她眼中的不安,不予置否,点了点头。

        萧玉心思单纯,听说贼人被抓住了,也放下心来,除了唠叨着要回去亲自给她上药外,倒没问那么深。

        倒是萧少远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唇角噙着一抹微笑,他拍了拍霍道玄的肩膀,没有多问。

        寺门被重重关闭,后院禅房内,素衣婢女恭敬的接过两卷佛经,窗前的绣球花上挂着几滴雨珠,被人用手指轻轻拂掉。

        “明日送到宫里时,记得说明最后两页是萧府姑娘体谅我劳累,亲自写的。”

        “是。”

        德妃惆怅的看着院中一盏盏灯烛被吹灭,已经记不清在多少个寂静的夏夜中看见过,原以为会习惯,可是每当四周了无一声时,心底还是会泛起悲伤。

        她不喜欢皇宫,可她的孩子还在那里,她不能不管。

        当初被迫离开他,她也发誓绝对不会再回去,可是她忘了身在皇室,怎么可能会安于现实。

        他不争,便有别人踩在他身上争。

        萧府姑娘样貌、才情、家世都是好的,身为母亲,她能做的除了日日为他祈福,便只能用这点小聪明了。

        庄子里本就有些简单的药材,萧玉少时跟祖母学过一些外伤医理,熟稔的为宋嘉欢重新包扎了一遍。

        带血的丝帕放在木盘上,她不由感叹道:“谢大人包扎的手法看着竟不比宫里的太医差。”

        丝帕上原本的玉檀香被血腥味掩盖,宋嘉欢撇了撇嘴,“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自然是什么都要会的。”

        萧玉闻言点了点头,“今日倒多亏了他。”

        说罢,将一块细腻精巧的莲花酥塞到宋嘉欢嘴中,这还是方才萧婉过来探望时送过来的,说是亲手做的,味道确实不错。

        想起她方才的话,又道:“司马家的嫡女这两日要办仕林书会,估计明天会送来帖子,你可还去?”

        宋嘉欢立刻摇头,一脸排斥道:“明日我就回去,你留下坐镇就好。”

        开什么玩笑?!

        仕林书会全是文人墨客,都是看她不顺眼的人,她脑子抽风才会去。

        不过这个司马玉如也委实没有眼色,年年请她,她年年都不去,今年还请,也不知图什么?

        窗外对面的游廊上,霍道玄负手静静看着不远处窗纸下的剪影,半响,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饴糖甜丝丝的香味席卷鼻尖,原本大颗大颗的糖已经碎了许多。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萧少远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霍道玄收回神思,自嘲一笑,“兵权不在,府中不稳,如何不等?”

        萧少远站到他身侧,叹了口气,想到那日在母亲院中,母亲旁敲侧击询问霍道玄对婚事的看法,想来是有意要将玉儿说给他,然而得到的只有四个字,“心有所属。”

        父亲常说他被仇恨浸的太透,性子孤僻暴戾,盛京娇娇贵女哪个敢与他多说话。

        萧少远却清楚的看到过,他在为欢欢挡住阳光时眉眼一闪而过的温柔,他叹了口气,“可是等待是最没有保证的。”

        他曾看着他决绝的冲向胡人军营,曾看到他毫不犹豫斩断背后的长箭,只为拿到军功回京,却从未看过他如此犹豫不决的样子。

        罢了,这人太执拗,认定了便会千方百计得到,欢欢直愣又傻,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把这个给她,我今夜要先回京。”

        萧少远捧着霍道玄塞到手上的饴糖,见他转身离开,立刻问道:“要说是你等了一个时辰才买到的吗?”

        “不许。”

        才怪!他偏说!

        萧少远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才不会听,哪有人做了事却什么也不说的,就这样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喝到他的喜酒。

        六月初十,宜嫁娶。

        圣上下旨,将长信侯嫡女薛宁茹赐婚于二皇子蜀王宋嘉辰,于八月二十完婚。

        即便很多人都猜测到这桩婚事,却还是引起不小的轰动,一个是武将嫡女,一个是贵妃之子,贵女骄子的婚事向来是人人艳羡。

        宋嘉欢已经见怪不怪,少个不正常的人对萧玉别有用心也是好事。

        盛夏傍晚,绯红霞光晕染了大片天空,空气闷热,却不影响庭中的月季一簇簇得开,宛若落地的霞光,碧绿藤蔓顺着围杆将屋外游廊铺的到处都是。

        骤起一阵风,将花瓣吹进屋里,她正将鹅黄的蚕纱揪得皱巴巴的,花瓣飘到发间都不知道。

        那日回了英国公府后,阿蛮便被她派去湘云老家打探消息,襄阳离盛京来回路程要十几天左右,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越是未知,越让人心烦意乱。

        玉珠掀开珠帘,见她看着窗外发愣,走近将她头上的花瓣拾下,低声道:“郡主,几位小姐从庄子回来了。”

        “这么快?”

        不是才去七天而已,怎得突然就回来了,宋嘉欢斜斜打量了一眼她的神色,心下了然,幽幽道:“出什么事了?”

        “奴婢也不知,只是瞧着长房少夫人和几位小姐脸色都不大好,现在都在寿安堂呢。”

        “那去看看吧。”

        迈出门槛时,宋嘉欢脚步忽地顿住了,眼神瞥到桌前被随意放置的烫金请帖,那上面仕林书会的日期约莫就是今日,黛眉微挑问向玉珠:“可看到还有其他人去了?”

        “听珍珠说,唤了三房夫人。”

        软底珍珠绣鞋停在原地,宋嘉欢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左右也能猜个大概,遂而叹息道:“罢了,不去了,让四喜备点玉儿姐姐爱吃的凉水荔枝膏。”

        仕林书会是已故女儒柳如是创办的,意在证明女子明理如美玉,文墨亦不输男子,还获得了宫里娘娘们的支持。

        每届魁首都能获得宫里的赏赐和下届书会的承办权,更重要的是能得到好的名声,百年无战乱,大宋人对名声文墨更加看重。

        故而很多世家贵女都想着能收到仕林书会的请帖,哪怕拿不到魁首,也能为日后嫁个好人家做铺垫。

        宋嘉欢原以为是那个野心写在眼里的萧婉强出了什么风头,却没曾想是那个柔柔弱弱的萧柔惹出了事端,听萧玉说的时候,她惊得连荔枝膏都忘了吃。

        “你说的那个水红鸳鸯荷包该不会是萧柔那两天挂在腰间的那个吧?”

        见萧玉点头,宋嘉欢“啧啧”两声,“没想到啊,倒真是小瞧了她,竟一声不吭勾搭上宋嘉裕。”

        萧玉叹了口气,想起白日发生的事就头疼,若非她和萧婉演了出戏,萧柔便是将整个英国公府拉上了三皇子的船上,那之前祖母的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瞧着柔柔弱弱的女子,也不知道听了什么胡话,竟然偷偷溜到桃林,将自己亲自绣的荷包赠予了三皇子。

        大宋民风再如何开放,也是不许男女间私相授受的,更何况那人是皇子,主导权自是掌握在他手上的,国公府只能吃亏。

        若非是萧婉看到,只怕大家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

        宋嘉欢终于咽下了一口荔枝膏,冰凉香甜的口感让她不禁眯了眯眼,好奇问道:“那你俩怎么演的戏?”

        “先让萧婉与萧柔以丢荷包为由吵架,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我再出来圆场,所有人都知道她荷包掉了,日后若被人拿出来说事也大可撇得一干二净。”

        宋嘉欢点了点头,“怎么看萧婉都是吃亏的那个。”

        办法听起来还行,就是这下所有人都会道萧府三房姑娘性情焦躁,姐妹不和,与名声而言倒不好听。

        萧玉听出她的疑问,敛眼轻笑一声,“你当她真的傻吗?一时名声算得了什么,她此番一为萧家解决了荷包后患,祖母怎么会亏待她日后的婚事,走的时候还给了她一整套点翠镶珠的头面;二则她本就不喜萧柔攀附皇室的心思,日后便是她出什么事或者赖上她,正好也能接这个理由撇清。”

        宋嘉欢闻言一噎,由衷感叹道:“我若有她一半的深思熟虑,也不会次次都吃宋卿云的亏。”

        萧玉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这句话倒是难得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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