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再见清明
“不如就去那里罢。”裴琅指着一家酒楼道“我还没在保定吃过，咱们一块尝尝去。”
双卿跟他一起走进酒楼里，见裴琅选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才放下心来。
“坐这里罢，这儿位置偏，别人注意不到。”裴琅拉她坐下，问道“想吃什么？”
堂倌眼尖地看到了他们，急急地跑过去道：“二位客官，可要唱菜名？”
裴琅以往都直接略过这一环，但这回想叫双卿见一见，便道：“唱罢。”
“得嘞。”堂倌一甩毛巾，唱道“咱这儿有鹿肉驼峰炸花件儿，红烧肘子黄鱼锅子，大鱼大肉好享受；花生玉米薏米红豆眉豆豆皮蜜枣藕片八宝汤，越喝越灵秀；烩豌豆闷扁豆氽毛豆，三种如意豆，延年又益寿”
唱菜的腔调十分独特，双卿从未听过，这会儿便被它吸引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堂倌。
堂倌一口气唱完，躬身问道：“客官，要点些什么？”
裴琅看向了双卿。
双卿见他看自己，慌道：“二哥我，我没听明白他说的什么。”
裴琅笑了笑，对堂倌道：“就来两份八宝汤，红烧肘子就不要了，汤里多放些醋，不要辣。然后再来一道熘蟹黄，一道脂油雪花菜，再加一道黄鱼锅子罢。”
“得嘞——您稍等。”堂倌冲厨屋里头喊道“上靠壁的客官来一份八珍汤除二，红烧肘子停叫，多添些甜子免红”
双卿听他把每一样都记得清清楚楚，还唱得十分流畅，佩服道：“没想到堂倌都这么厉害。”
“那当然，干哪行都不容易。”裴琅道“更厉害的你还没见呢，这些堂倌能把每桌点了什么菜都记得牢牢地，要结账的时候张口就能报出总价，从不出错。”
双卿肃然起敬道：“这也太难为人了，也不知得练多少遍才能练出来。原来各行各业都如此不易做，都有这么多过人之人，我以往只觉得读书人厉害真是不应该。”
“你没出过门，不知道正常。”裴琅道“别说你了，哪个人不这么想。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过是官本位思想作祟罢了。”
“我以后不这么想了。”双卿看着堂倌忙前跑后的身影，道“原来各行各业都有厉害人，值得人敬服。”
裴琅正欲说话，却在楼下的人堆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立时呆住了。
“二哥，怎么了？”双卿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不过是一群人在街上来来往往地买着东西，没什么不同之处，不禁十分疑惑。
“他怎么会在这儿？”裴琅自言自语，突然起身冲楼下买东西的人喊道“清明！”
清明听到有人叫自己，下意识地抬起了头，见是裴琅后顿时僵在原地，几乎立即便想拔腿跑掉。
他勉强止住了这个念头，定了定神后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回道：“裴公子，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正要问你呢，你不是在京里么，怎么也到这儿了？”裴琅扶着栏杆道“上来说话罢，我刚好点过菜。”
清明掂量了片刻，还是依言上了楼，走到了他们那桌旁边。
“快坐，等会一起吃个饭。”裴琅招呼他坐下，道“你怎么到保定来了，冷姑娘也来了么？”
清明目光有些躲闪，道：“来了。我们来，来寻亲，听说清月姐姐有个亲人就在保定，我们想投奔他。”
“那可真是太巧了。”裴琅递了双筷子给他“找到亲人了么？我现在就在保定下辖的雄县住，你们若有什么难处不妨来找我。只是思俨随我师父回了扬州，你可能见不到他了。”
“多谢裴公子。”清明道“暂时还没找到，想来可能是搬走了罢。”
“你们可有地方住？”裴琅问道。
“有的。”清明答道“我们就在这附近的胡同里住，清月姐姐胭脂用光了，叫我来给她买点，不想竟遇见了裴公子。”
“二哥，他是？”双卿见裴琅亲热地同眼前这个清秀少年说话，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哦，忘了跟你说了。”裴琅一拍脑门，道“这是我在京里认识的，叫清明，比咱们小一些。”
“这样啊。”双卿自然地同清明打了声招呼，道“我是二哥的朋友，叫庄青。”
裴琅冷不丁地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当即扭头看向了她。
双卿冲他一笑，拿起茶碗喝了口茶。
裴琅会意，举着茶壶给清明倒了碗茶，道：“我行二，你若不见外也叫我二哥罢，裴公子听着太别扭了。”
“不敢当。”清明起身双手接过茶碗，又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
他一眼便看出裴琅身边的人是个姑娘，猜测着或许是他的贴身丫鬟，出来陪主子散心的，便不敢学她给裴琅叫二哥，仍是裴公子裴公子地叫着。
裴琅也不强求，随他的喜好去了。
堂倌不一会便把菜都端了上来，他两只胳膊上满当当地摆着一排碗，双卿数了数大概有十二只，不由吃惊道：“二哥快看，太厉害了。”
堂倌听到了她对自己的称赞，谦虚地笑道：“客官谬赞，要是几只碗还得拿两趟，岂不是耽误食客们的时间么？这都是被逼出来的。”
他说完赶着去端下一轮去了，连额上的汗都来不及擦。
“来，快吃罢。”裴琅磕了下筷子，给两人都夹了些菜。
双卿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吃着，清明等他俩都开动后才动了筷子。
“多吃点菜。”裴琅又给双卿夹了一筷子，问道“味道怎样？”
“很好。”双卿道。
“那就多吃点。”裴琅夹了些鱼肉，把刺都挑出来后才放到了她碗里。
双卿见清明一直看着他俩，不觉羞红了脸，小声劝裴琅道：“二哥，我自己来罢，人家都看着呢。”
裴琅轻笑：“好，你自己夹罢。”
清明见他们姿态不似主仆，便重新揣测起来。
一顿饭吃完，堂倌极有眼力地跑来报价，裴琅又点了几样菜才结账。双卿见了便问道：“二哥，我们都吃好了，怎么还点呀？”
“叫清明带回去。”裴琅对清明道“咱们出来吃饭，不能叫冷姑娘自个儿在家饿肚子，你待会带些菜回去罢，就当是我做弟弟的请姐姐了。”
“多谢裴公子美意，我与清月姐姐却之不恭了。”清明朝裴琅作揖道。
堂倌把做好的菜装进食盒里拿过来，裴琅叫他递到清明手中，然后才领着他们下了楼。
清明趁机道：“姐姐还在家等我，恕我不便奉陪。裴公子，您与庄姑公子慢走。”
“你快回去罢，见到冷姑娘替我向她问个好。”裴琅道。
“一定。”清明答应一声，转身便离去了。
双卿等他走了才问道：“二哥，咱们还去哪里？”
裴琅想到清明提到的胭脂，便道：“你要不要也买点胭脂？”
“我？”双卿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舅舅不喜欢女孩家涂涂抹抹，说妖里妖气地不好看，我跟舅母都没用过这些。”
裴琅暗道庄先生老古董，只好领着双卿去别处逛了。
双卿跟着他走了一会儿才道：“二哥，其实我挺喜欢的。”
裴琅反应过来她指的什么后，拉着她径直走向了脂粉铺子。
“咱们偷偷用，别叫他发现就行。”裴琅道“我也挺喜欢的。”
“二哥也喜欢胭脂？”双卿惊奇地看着他。
裴琅道：“不是，我是喜欢看人涂胭脂。”
他说完觉得自己越描越黑了，听着仿佛自己是个变态，又连忙解释道：“我是觉得它跟画画似的，原本素净得跟白纸一样的脸点上胭脂就变生动了，就跟拿画笔在纸上画画一样，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双卿明白了，笑道：“如此说来果然很像，二哥不愧是画画出身，旁人都不能把他俩想到一块。”
两人走进脂粉铺子里后，双卿犹如得了水的鱼儿般自在地穿梭着，这个看看那个瞅瞅，挑得兴高采烈。
裴琅好笑地看着她，心想当日那书肆主人所言果然不假。
出来的时候双卿手里捧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裴琅另买了个小匣子把它们装在一起，好方便她拿着。
两人又去书肆里选了些笔墨纸砚，书肆主人还认得裴琅，见他领着个男装打扮的小姑娘来了，不禁暧昧一笑，悄声对他道：“恭喜公子喜得佳人。”
裴琅唯恐双卿听见，尴尬地道了声谢就带着双卿出去了。
“还想去哪里？”他问她道。
双卿仍有些意犹未尽，却不敢再逛下去了，担忧道：“二哥，我们还是回去罢，我怕舅舅回家知道后会生气。”
“那我们下次再出来。”裴琅了解庄先生的脾性，今日带双卿出门已然出格，叫他知道了必然大动肝火。
他驾着车顺原路送她回去。
双卿紧挨着车门坐着，好方便同他说话。
“想不到二哥驾车也这般好。”她由衷地赞道。
“我是最近才熟练的。”裴琅不好意思跟她讲自己之前的驾车经历，只好模棱两可地把它一笔带过。
双卿却只当他谦虚，他说的什么都没往心里去。她低头拂了拂衣袖，道：“当男儿真好，去哪里都不会被人说嘴。真想下辈子也能投为男儿身，就像二哥一样。”
裴琅静默片刻，轻叹道：“所以才会有人说‘为人莫作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说这话的还是个男子，可见当世女子的辛酸不易。
“不过我已经很知足了。”双卿轻抚着衣袖上的褶皱，低声道“我不必承受裹脚之痛，还能读书识字且过得安稳，已是一大幸事。况且我还有还有二哥，再不敢奢求更多了。”
裴琅听得心酸，何时这些竟也成了奢望。
“能遇见二哥真好。”双卿不知为何，竟涌生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裴琅送她到家门口时，发现院门竟是开着的。他悚然一惊，扭头见双卿也是一副紧张不已的神色。
“二哥，是不是舅舅回来了？”双卿怕得声音都颤抖了。
“别怕，我陪你进去。”裴琅安抚她几句，抱着买来的东西带着她跨进了院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他们走到堂屋前才见庄先生果在里头，庄家娘子正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裴琅快步走了进去，把东西放下后便郑重地朝庄先生拜道：“学生裴琅见过先生。今日冒昧登门，望先生谅许。”
庄先生却不回应他，也不叫起，只沉默地端着一张脸，两眼盯着脚尖前的地砖。
裴琅没他的允许也不敢起身，只好保持着下拜的姿势。双卿忙小跑到他身边，惴惴不安道：“舅舅，是我自己央二哥带我出去的，不怪他。”
庄先生抬眼看了看她，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打扮？不男不女不伦不类，还不快给我换了！”
双卿福了福身，埋着头出去了。
庄先生等她出去了才看向裴琅，斥责道：“你以前就是个没规矩的，这么多年过去仍没有一点长进。看着懂事，实则毫不知礼，真是白长了这么多岁！”
裴琅低头不语，由着他指谪。
“我打算今年就让你们成婚，回去跟你哥哥说一声，准备准备罢。”庄先生波澜不惊道。
这话犹如平地起惊雷般震到了裴琅，他惊道：“先生！”
“怎么，你想反悔？”庄先生不满道。
“不是。”裴琅连忙否认“学生觉得会不会太早了些，还是再等几年”
“等什么等！”庄先生打断他道“等几年你中了举，她坏了名声，你好另娶他人是么？”
“我怎会另娶他人。”裴琅被这话勾起了三分火气，连谦称都忘了，直言道“先生为何如此看我？我中不中举，与卿卿名声何干。”
“竖子，果然竖子！”庄先生一拍桌案，道“你前些年就不顾他人非议动不动就去找她，如今又唆使她女扮男装随你出门，有多少名声都叫你败光了。你若不娶她，她就嫁不出去了！”
“我怎会不娶。”裴琅不大能理解他，只觉得他总一味针对自己。
“要娶就趁早。”庄先生不耐烦道“你俩都这个岁数了，还等什么等。尽早把事儿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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