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约会去
裴琅住下没几天，便忍不住想去保定找双卿，老沈氏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对他道：“想去就去，正好我有件东西要托你带给庄家娘子，你就借着这个名头去罢，顺便拜见拜见庄先生，他毕竟是你的蒙师。”
她说着便打开红木箱子取出一件东西来，那东西用麻纸裹了厚厚的一层，裴琅看不出里头是什么，只管接了过去。
“我算了算日子，明天就是个吉日，适宜出门走亲访友。你明天一早就去罢，骑马坐车都行。”老沈氏道。
裴琅本想骑马，但转念一想说不定可以带双卿出来逛逛，这样的话坐车更合适，于是他对老沈氏道：“那我就坐车罢。”
老沈氏没料到他会选坐车，先是奇了一下，继而道：“也行，叫个人给你驾车，陪你一块去。”
“我自己去就行了。”裴琅听她打算叫人跟着自己，连忙拒绝道“祖母，我自己会驾车，用不着叫人帮我。以前在京里的时候，每次跟师父出门都是我驾车，我赶车的技术可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庆幸还好思俨没跟过来。
“哦？二郎竟还会驾车？”老沈氏赞道“咱们二郎就是厉害，京里人挤人的地方都能驾得那么好，想来平常路就更不在话下了。那行，你就一个人去罢，路上千万小心，宁可慢些，也别误撞了人。”
“祖母放心，我省得。”裴琅答应道。
或许是太久没见到双卿了，裴琅一想到明天可能会见到她心里就打起鼓来。他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准备好的话，告诫自己一定不要给忘了。
他破天荒地焚香沐浴了一番，还找来剃头匠把自己头上短短的发岔剃得干干净净，留下一个锃亮的脑壳。
裴珲从衙门回来后见了他这番作态，不禁笑道：“至于如此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陛见。”
“当然至于。”裴琅手里搭着擦头的毛巾，对他哥道“我们这么久不见，她或许都不记得我的模样了，我得留个好印象才行，士为悦己者容嘛。”
裴珲敲了敲他的脑门，责怪道：“又来编排典故了，哪个像你这样说的？”
“一样的。”裴琅道“女子愿意为心爱的男子涂抹打扮，男子自然也愿意为心爱的女子拾辍自己。”
他一撇眼见到了刚出门的于敏惠，又添道：“哥哥还说我呢，当初你去于家见嫂嫂的时候不也一样收拾了好久，比我隆重多了。”
裴珲也看到于敏惠了，听他这么说不由窘迫起来，清俊的脸上微微泛着些红色，对于敏惠道：“别听二郎瞎说。”
于敏惠拿帕子掩着嘴角，轻轻笑出了声。
裴琅觉得裴珲有时实在纯情得可爱，总想找机会调侃调侃他，每次看到他哥微恼的样子他心里就会升起一股成就感来。
这也算是一种恶趣味罢？他默默想道。
因为记挂着双卿，他这一夜睡得甚是辗转反侧，到子时才堪堪睡着，天还没亮就醒了过来。他呆呆地望着床顶，把遇到双卿以后的事桩桩件件都回想了一遍，不知不觉竟想到了天色大亮。
裴琅翻身下床，匆匆洗漱完毕，经过镜子的时候他回头望了望，对着镜中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的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沈氏替他准备了送给庄先生的礼品，叫他一并带过去。
裴琅把它们都放进马车里，自己坐在前头一挥鞭上路了。走到半路才后他知后觉地想起还要给双卿带点东西，懊悔地直拍脑门。
一到保定府裴琅就直奔街市而去。这里人多车杂前行很不容易，但也是商家店铺最多的地方。他想着双卿最爱书画之类，便进书肆挑了几本装帧良好的书籍，把它们同自己作的那些诗文放到了一起。
“秀才公是打算去见什么人罢？”书肆主人暧昧地笑道“容小的大胆猜下，一定是您的未婚妻罢。”
裴琅听后微惊，道：“你怎么知道？”
书肆主人看了看他的头顶，道：“今儿不是正日子，您却剃了头，可见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外人。”
他又瞟了他手里的书卷纸张一眼：“况您买的都是些闺阁女儿家的诗词，总不会是打算自己看罢？因此小的断定这外人一定是个姑娘。再一个，您行止有度言辞得体，可见是个知礼守礼的，必不会和女子有私情，可您年纪轻轻看着不像婚配过的，那这姑娘十有八九就是您的未婚妻了。”
“老伯果然高明。”裴琅对他这一番条理清晰的猜测深表佩服，由衷赞道“您这体察人的本事，只怕连许多断案多年的老仵作都比不上。”
“哈哈哈秀才公过誉了。”书肆主人笑容满面地捋着胡须“您未婚妻想来是个喜好笔墨的才女罢？容小的多句嘴，您投其所好固然不错，可只买这些似有不足。”
他意味深长地笑笑，道：“小的活了大半辈子，也算见多识广了，就从没见过不爱俏的姑娘。您不如再添些姑娘们都喜欢的胭脂首饰，也好博佳人一笑呀。”
裴琅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为难道：“可我不太会挑那些，万一挑的不好不合她心意，岂不是弄巧成拙。”
“秀才公若是信得过我，我就给您指个地方。”书肆主人领他出门，指着街头一家铺子道“那儿是咱们这专门卖胭脂首饰的地方，物美价廉声誉极好，您可放心去那儿选。”
他说完又提醒道：“秀才公买什么都成，只要记住一点：买最好的。”
“我自然知道要买最好的。”裴琅苦笑“不过也得看我买不买得起啊，点翠首饰最好，可天下有几个能买来戴的？”
“怪我没说清楚，叫秀才公会错意了。”书肆主人对他道了声恼，解释道“小的是说，送人之物哪怕买最好的小物件，也别买次等的大物件。譬如这胭脂最好的也才二两一盒，最次的和田玉也得几百两，您送人东西时宁可花二两送最好的胭脂，也别花几百两送次等的玉镯。”
“我懂了。”裴琅朝他拱了拱手，谢道“多谢老伯提醒，我这就去看看。”
裴琅依他所言走进了街头的那家铺子里，里头的东西摆得满满当当地，看得他眼花。
这分明是间卖女子脂粉首饰的铺子，可来买的却都是男子，有些人一进来就直接报出东西名字，可见是极熟的。
裴琅挑了面精致的抛光镜子，把它同书籍一块包好后就赶向了庄先生的住处。
他还是头一次来这里，找了许久才找对地方。把马车停在胡同外头后，他自己便拿着东西敲响了庄先生家的院门。
许是敲得太轻了里面的人听不到，并没有人出来给他开门。裴琅本想再敲几下，心里却不知怎地涌起一丝怯意，放在门板上的手竟不敢按下去了。
他深深呼吸了几口，告诫自己不要紧张，等感觉心跳渐平后才重新抬起了手。这回还没落下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双卿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她穿着一件石青色的厚夹袄，乌黑的头发梳成两股辫子绑到了脑后，又用红头绳扎了，柔顺地垂着。
裴琅见到她后愣住了，半晌都不敢相认，唯恐自己叫错了人。
双卿也怔怔地看着他，迟疑道：“是二哥么？”
“是。”裴琅呆呆地答道。
“真的是二哥？！”双卿眼底露出既惊既喜的神色，语气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激动“二哥，你，你怎么来了？我方才隐约听到有人敲门，还以为是听错了，有些放心不下才跑来看的。幸好是来了，真想不到二哥会过来。”
“我，我来看看庄先生。”裴琅顿了顿，道“也来看看你。”
总算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他蓦地松了口气，有种达成目的的轻松之感。
双卿面色微红，呐呐道：“自从我来到这儿，二哥还从未来过呢，我差点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我，我只是”裴琅不知该作何解释，只好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
幸好双卿也不欲纠结这个问题，伸手准备帮他拿东西。
“没事，我拿得住。”裴琅拒绝了她的帮忙，抱着东西跨进了门槛。
“舅舅今天没在家，只有舅母一个人在。”双卿跑到他前头，带着他往院里走。
裴琅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蹦一跳地甩着辫子，仿佛又看到了当初引他去见庄先生的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
“舅母，舅母，你看谁来啦？”双卿欢快地说道。
庄家娘子闻言从屋内走出来，见到裴琅后不敢置信道：“这是裴家二郎？”
“师娘好。”裴琅手里抱着东西没法行礼，只好向她躬了躬身。
“哎呀，竟真的是裴二郎。”庄家娘子欣喜道“多年不见，你跟变了个人似的，我都不敢认了。快进来快进来，一路赶来累了罢？快歇歇。”
“哎。”裴琅答应道。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又专门把老沈氏叮嘱带给她的麻纸包拿了出来，道：“这是祖母叫我带给您的，您瞧瞧。”
庄家娘子忙接了过去，道：“正是我上回托老夫人带的花样子，多谢你带来。”
“应该的，师娘客气了。”裴琅见双卿立在一旁瞅着自己，有些想把自己买的东西送给她，却碍于庄家娘子在场不好开口。
庄家娘子瞧出了他的心思，笑了笑道：“哎哟，见到你光顾着开心了，竟忘了灶上还煮着饭呢。卿卿，你替我招呼一下二郎，我去厨房看看，别把米熬糊了。”
说着便拿上花样子出去了。
堂屋里只剩下裴琅和双卿两个，气氛一时沉默起来。裴琅轻咳两声，把自己带来的包裹拣了出来递到双卿面前：“这是给你带的，你看看喜欢么？”
双卿低着头接了，一打开便惊喜地抬起了头：“朱淑真的词！二哥怎知我喜欢看她？”
“我觉得你俩有些相似，猜想你可能喜欢她的词风，便买了。”裴琅道。
“她是大名鼎鼎的才女，我哪能和她相提并论呢。”双卿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书的封皮，轻声说道。
“你也是才女。”
他把夹在里头的小镜子拿了出来，问她道：“我去买书的时候，店家跟我说最好再添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我就买了这个。”
双卿捧过去仔细地摩挲了一番，道：“这个照得人真清楚，叫二哥破费了。”
“哪有，我没花多少钱。”裴琅算了算自己的私房钱，羞愧道“我进京一趟也没挣到多少钱，买不了什么好东西，总觉得对不住你。”
双卿摇了摇头，道：“二哥没有对不住我，二哥给我带了药，还带了我喜欢的东西，我哪还有不知足的？一直以来都是二哥在照顾我，细想起来我似乎还没给二哥做过什么呢。要说对不住的话，也该我向二哥说才是。”
裴琅听她提起药，立即问道：“方才见到你忘了问了，你的身子怎样了？可还会再犯病么？”
“已经好多了。”双卿道“大哥请人给我配的药还没吃完呢，郎中说等吃完了也就好了。”
“那就好。”裴琅见她气色尚可，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便稍稍放下心来，转而问道“你来这儿后可出过门？”
“没有。”双卿道“舅舅说女儿家应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不许我出门，连舅母都甚少出去。”
裴琅不由替她感到心酸，道：“回头我带你出去看看怎样？外面可热闹了，真想叫你也瞧瞧。”
双卿听了甚是神往，道：“我也想出去看看，书上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却一步都没走出去过。”
“等哪一天。”裴琅顿了片刻，接着道“等哪一天咱们在一块了，我一定带你看遍世上所有的美景，咱们不光要行万里路，还要行十万里百万里，如何？”
“真的？”双卿扑闪着大眼睛看向他“二哥，我若说我喜欢出门，梦寐以求能天天出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会不会觉得我不文静了？”
“不会。”裴琅坚定道“你本来就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
双卿“噗嗤”一声笑了。她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新月，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道：“二哥，你果然还是一点没变，这才像你。”
裴琅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以前难道不循规蹈矩么，你为何觉得这样才像我？”
“没有为何，我就是这么觉得。”双卿调皮地眨了眨眼，道“二哥是那种外表一本正经，内里离经叛道的人，循规蹈矩不过是做出来给人看的样子罢了。二哥，我说的是也不是？”
裴琅无奈道：“你还真敢说。”
“我以前就感觉到了。”双卿道“只是沈奶奶和大哥似乎都没察觉到，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多想了。来到保定后我无事可做，就把二哥的一言一行都琢磨了个遍，这才醒悟过来。”
“也就是说，你没事就想我么？”裴琅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觉得好笑。
双卿听了不觉两颊微红，羞得不肯再说话。
裴琅不再逗她，把包裹里的小镜子拿出来问她道：“喜欢么？”
镜子太小，被他的手包得严严实实的。双卿想去接，却又怕碰到他的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裴琅把镜子放到了桌子上，又把它推到了她跟前，道：“你看看，那街上还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热闹得很，真想带你去看。”
双卿拿起镜子看了又看，道：“这个照得真清楚呀。”
她说完复又把镜子合上，遗憾道：“我有几年没出过门了，也想出门看看，就怕舅舅不同意。而且，街上的女子应该挺少的罢，我去了会不会太扎眼？”
裴琅想了想，道：“先生何时回来？咱们只要赶在他之前回来就好了，师母应当不会反对罢。”
“舅舅昨天被知府大人叫去商议要事，许是这两天都不会回来了，可我担心”
“别担心，我去跟师母说。”裴琅道“我车里还带了两身衣裳，你若嫌女装惹眼，不如就穿我的衣裳怎样？”
“扮成男人么？”双卿攥紧了手指，充满热切地看着他。
“你想穿？”裴琅麻利地起身道“我这就去找师母。”
庄家娘子还在厨房里忙活，见他来了忙道：“二郎稍等等，饭还没烧好呢。”
“师母，我想带卿卿出趟门。”裴琅开门见山道“就在街上逛逛，一会就回来。”
“这”庄家娘子擦了擦手，犹豫道“只怕相公回来要生气。”
“不会太久，很快就回来。”裴琅保证道“不会叫先生发现的。”
庄家娘子是个好脾性，见他这么说了便不知该怎么拒绝，迟疑着答应道：“那好罢。记得一定早些回来，还有”
她看了看裴琅，隐晦地提醒道：“你们还没成亲，你不要带她去没人的地方。”
裴琅有些尴尬，道：“师母放心，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那就好，你们去罢。”庄家娘子道“千万记得早些回来，快去快回，叫相公知道了就不好了。”
裴琅得了她的允许，急忙跑回去找双卿：“卿卿，师母答应了，咱们走罢。”
双卿开心地站起来，随他一起跟庄家娘子道了声别，就往院门处走去。
她紧张地拉紧了裴琅的衣袖，放在门槛上的脚迟迟不肯迈出去。
裴琅见状安慰道：“没事，外面跟家里一样的，别怕。”
双卿颤抖地点了点头，迈出去的脚终于踩到了地上。
裴琅把她领到马车上，道：“衣裳就在座上放着，等你换好了咱们再走。”
说完便把车门车窗牢牢地掩上了。
双卿又查看了一番，见没什么不妥才快速换好衣服，对裴琅道：“二哥，好了。”
她身材修长，裴琅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没大多少。她把略长的袖子向上挽了挽，见自己脚上还穿着绣花鞋，又问裴琅道：“二哥，你带了鞋子么？我这鞋子不大行。”
“在座底下放着。”裴琅道“可你的脚能穿么？”
双卿把他的鞋子找出来试了试，道：“有些大，不过不会掉就行。”
裴琅这才想起来双卿是天足，没裹过脚的，他拉好缰绳轻挥马鞭叫车缓缓走起来。
因为带了双卿，裴琅驾得比之前都小心，等马车慢悠悠地晃到闹市后他便停了下来，打开车门道：“咱们到了，下车慢慢逛罢。”
“嗯。”双卿从车里跳下来，她的两股辫子已经变成了一股。裴琅看了看她乌黑的头顶，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扣到了她头上：“戴上帽子，不然人家一眼就发现了。”
双卿把帽子正了正，跟在他身后朝前走。
她从未出过门，看什么都倍觉新鲜。裴琅也不着急，随她慢慢看。
“饿不饿？要不先去吃点东西？”裴琅看了看天色，问她道。
双卿正兴味盎然地四处看着，听他问了才发觉已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道：“二哥不说我都忘了，咱们去哪里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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