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5

十二月下旬的荷州，冷空气来的凶猛。

        每道风都像裹挟着无数根冰针，一股一股往人身上扎，延绵的雨也是时下时停，地面总是湿漉漉的。

        整座校园像被添了层灰白滤镜，每一处都失去了饱和色彩，看着人心情都跟着变得沉闷。

        宋徊坐在一间空教室里，拿着打印出来的主持稿不停翻看，偶尔抬手在上面标注几笔，秀气的眉头微拧着，神情严肃又专注。

        讲台上，另一组主持人搭档正在试讲，碰到磕绊处停下来交流几句，又接着继续。

        宋徊的搭档坐在她前面，也在看着稿子，偶尔抬头看看台上两人。

        “我觉得你们这个地方应该改成对话形式，这样趣味性比较强，而且后面的节目是小品，常规报幕太一板一眼了，你们觉得呢？”

        说话的就是宋徊的搭档，郑云泽，西班牙语大三学生，是四个人里的老大，去年学院的五四青年节主题晚会就是他主持的，资历也最丰富。人也很是温和，说话不摆架子，其他三人都愿意听他的。

        那组人听了都点头表示认可，拿出笔弯腰在稿子上修修改改。

        “宋徊。”郑云泽回过头，笔尖指着稿子上某处说：“这个环节需要比较强的互动性，如果你有点勉强的话我可以多即兴几句。”

        宋徊抬头顺着他说的来回看了一遍，沉吟片刻点头：“好，麻烦学长了。”

        “没事，应该的。”

        等那组顺完一遍，宋徊和郑云泽走上台，和他们一起再走一遍四人开场和结束报幕。为了最真实还原环境，几人都把书卷起来握在手里当话筒。

        宋徊：“敬爱的老师，”

        郑云泽：“亲爱的同学们，”

        合：“大家晚上好！”

        唐&范：“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宋&郑：“踏着圣诞欢快的钟声，我们又迎来了这个期待已久的日子。”

        ……

        一连十天，四个人几乎每天都会挤出一到两个小时的时间，约到一个小教室里，像这样顺着稿子。

        久而久之，在这样规律的磨合与练习下，不论是搭档之间的默契程度还是对稿子的熟悉度都有了质的飞跃。

        尽管一开始要抽出这么长时间，对宋徊来说有点困难。

        不过还好咖啡馆的营业时间减少了两小时，那她每天就相当于多出了一小时的时间，对于正值期末月的大学生来说，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更何况是一个小时。

        时间就在每天的忙碌与重复中飞快流逝。

        宋非为宋徊挑的裙子，是在圣诞节这一天送到的。

        一家三口在尹女士的宿舍里吃了午饭，宋徊拿上裙子去卫生间换上，再出来的时候，身着一袭高定礼裙，身姿绰约。

        宋非和尹女士惊艳之余，心里也生出女儿长大了的心酸与欣慰。

        “好看吗？”宋徊提着裙子转了一圈，镶着水晶的裙摆随着飘舞，映的女孩脸上格外明亮。

        “好看，元元最好看了。”宋非笑着夸赞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给她拍照片。

        宋徊十分配合地摆了个剪刀手放在脸边，绽开一个灿烂灵动的笑。

        “爸爸，把照片发我。”

        “好。”宋非笑着把照片发到她微信上。

        尹女士则是有些担忧地抚着她裸露在外面的手臂，问：“明天晚上肯定冷，你这样会不会着凉啊？”

        宋徊抚上尹女士柔软的手背，安慰道：“礼堂里肯定会开空调的，到时候我再带件羽绒服过去不就好了。”

        尹女士点点头，又上下打量着她，目光盛满宠爱：“真好看，还别说，你爸这眼光真不错。”

        宋徊有些震惊：“这是爸爸选的？”

        宋非清了清嗓，道：“我有一位学生，他母亲对这方面比较懂，就同我介绍了这个品牌，这条裙子也是他推荐的。”

        这条裙子属于简约的款式，但裙摆上的装饰与上身的细节又设计的精妙，能挑出这一件的人，想来该是有较高的审美水平的女孩子吧。

        宋徊理所当然地想。

        “这样吗？那回头可得好好谢谢她了。”宋徊说，“爸爸，要不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我给她送张门票请她看晚会吧。”

        经宋徊这么一说，宋非觉得这个方式确实妥当，点点头说：“行，不过我那学生最近刚加入国创计划，可能有些忙，不知道他能不能抽出时间啊。”

        宋徊想了想：“没关系，如果不行我下次找个机会请她吃饭，你作为老师总归不方便，我请比较好。”

        “好，就按你说的办。我回头和他说一声。”

        尹念意疼爱地揉了揉宋徊柔软的发：“元元长大了，都会处理这些人情世故了。”

        宋徊一脸骄傲：“那当然。”

        宋徊收到那位热心学生的联系方式的时候，她刚洗完澡出来，吹干头发坐在椅子上，慢悠悠打开手机，一边拿杯子喝水，一边点开父亲发来的信息。

        “噗！！”

        看见屏幕上那几个字，宋徊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手机屏幕和桌子上到处都是水珠，她那粉色睡裤也没能幸免。

        秦晚和魏柠纷纷侧头看过来，安语凡则嫌弃地往这边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宋宋，你怎么了？”

        宋徊被呛地直咳嗽，白嫩的脸蛋染上不自然的红，脖子上隐约显露着青筋。

        魏柠走过来替她拍着背给她顺气，好一会她才缓过来。

        “没，没事了。”宋徊抽出纸擦着桌子和手机，脸上表情却像失了神。

        秦晚一脸不信地看着她，这才注意到她放在地上的一盒东西。

        “这什么？”

        宋徊莫名有些心虚，回答：“主持晚会腰穿的礼裙，我爸给我买的。”

        “这什么牌子，没见过哎。”魏柠也好奇地看着。

        “穿上给我们看看吧。”秦晚提议。

        宋徊摆摆手，说：“下午在我妈宿舍穿过了，拍了照片，我给你们看。”说着，从手机相册调出宋非给她拍的那张照片。

        两人凑上去看，同时发出惊呼：“哇！好好看呐！”

        安语凡往地上的礼盒包装上看，神情有些惊讶，开口问：“宋徊，你爸从哪买的礼裙。”

        宋徊愣了愣，摇摇头：“我不知道哎，怎么了？”

        安语凡解释：“这是乌克兰一个独立设计师品牌，主推婚纱设计，他们家的礼裙很难买到。”说着又探头看了眼她手机上的照片。

        看过照片，安语凡的表情更为复杂，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向宋徊的眼神里多了分不一样的意味。

        “这是今年的春夏高定款，上过米兰时装周的。”

        安语凡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大学教授是从哪找的路子能买到这个牌子的高定礼裙，而且宋徊的这条，还是那一系列里价格最贵最好看的一条。

        闻言，宋徊神色怔松，心里一沉一沉的。

        想起刚刚爸爸给她发的几条消息。

        【小元啊，这是帮我挑裙子的那位学生的联系方式】

        【微信昵称就是他本名】

        【具体事宜你和他沟通吧】

        上面是一个联系人名片，还是那熟悉的黑白头像，简简单单的昵称——陆措。

        睡前躺在床上，宋徊点开和陆措的聊天对话框，手指虚放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点下去。好不容易打了几个字，想了想，又全数删除，来来回回删删改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下定决心，把消息发了出去。

        陆措那边收到信息的时候，他刚和团队其余四人开完会议在外面烧烤摊棚子里吃夜宵。

        这次的项目难度有些大，几人边吃还不忘讨论前期准备工作的细节。

        陆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也不怎么爱吃油炸食品，只往后靠着椅背，看着手机。

        收到宋徊的消息，他寡淡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宋徊：【我爸说，礼服是你帮忙推荐的。】

        宋徊：【很好看，谢谢你】

        宋徊：【你明天晚上6点到9点有时间吗？我这边有张晚会的门票，如果你或者你有朋友想看，我可以送你】

        陆措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是点开了朋友圈，往下翻了翻，这才看到宋教授下午发的照片。

        图片上，宋徊穿着那件银白色无袖礼裙，头发随意地散着，右手比了个剪刀手，眼睛眯成一道月牙，嘴角高高扬起，右边显出一道浅浅的梨涡，唇红齿白，明艳至极。

        一个女生注意到陆措正愣神地看着手机，伸着头往他屏幕上看了眼，发现是个长相清纯干净的女生穿着一条精致的晚礼服，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心口翻腾，放大声音说了句——

        “哎，这个女生是谁啊，真好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尽管他息屏速度够快，但不妨还是有眼尖的人看见，语气揶揄：“陆措这是，又有新女友了？”

        陆措掀起眼皮扫了那女生一眼，目光带着凛气，淡然反问：“宋教授朋友圈，你们没看？”

        众人闻言有些疑惑，但还是拿起手机打开朋友圈，看到图片之后纷纷惊呼——

        “老宋女儿居然这么好看！”

        “这裙子不错哎。”

        “这女生也是我们学校的？”

        “她还要主持外院的元旦晚会哎，想看。”

        “切，别想了，咱们哪有那个时间啊。”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

        那个女生表情也变了变，随即笑问：“陆措，你认识宋教授女儿吗？”

        “认识。”陆措随意地把玩着手机，目光却没往女生身上去。

        两个男生反应比较大，不停问着宋徊的年级专业等信息。

        陆措都没回答，只云淡风轻地提醒道：“宋教授说，课题申报书的上交时间提前了。”

        “啊？！”

        “提前到什么时候？”

        几人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表情变得不太美丽。

        “看群消息。”陆措丢下这句话便没再跟他们说什么，打开手机回宋徊消息。

        陆措：【票给我】

        另一边宋徊窝在被子里，看着这三个字，心里没来由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回【你要几张啊？】

        那边反问：【你希望我要几张】

        宋徊下意识咬着嘴唇，犹豫着回【我这只有一张了】，消息发出去就后悔了。

        万一他有朋友想看怎么办？别人都是结伴去的，他一个人去看晚会会不会觉得无聊？

        于是很快又补了一句【不过你还有需要的话，院会那边还有余票，我可以去问问】

        那边回的很快，打断了她所有顾忌。

        【不用，就一张】

        宋徊觉得心口上像有好多人在跳踢踏舞，疯狂跳动，嘴角不听话地自己疯狂上扬。她花了十几秒平复心情，打字。

        【那票什么时候给你啊？】

        【我明天一天都在礼堂彩排，你有时间可以找我来拿】

        陆措眯眼仰头算了下明天的时间，回【下午五点左右】

        宋徊：【好，明天到了告诉我】

        陆措：【嗯】

        宋徊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输入框里的竖线正在不停跳动，像在鼓舞。

        犹豫片刻，宋徊还是打下几个字。

        【那早点休息，晚安】

        过了一分钟，那边都没有动静，宋徊心头那些舞者一下子像泄了气，筋疲力尽地随意迈着步子。

        宋徊神情失落地望着屏幕，暗自指责自己越界了，手指放在锁屏健上，却迟迟舍不得按下去，最后伸出手指，将聊天记录往上翻，一字一句地回顾。

        陆措结束聚餐，顶着肆虐的风雨回了寝室，身上的夹克外套袖子湿了个透，裤腿也是沾着深色水痕。

        他在门外甩了甩伞，随后打开放到阳台上，这才得空拿出手机。

        看见宋徊那条消息时，已经过了十分钟，陆措勾唇无声笑笑，表情是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柔和。他伸手随意抓了把被风吹乱的白发，单手回过去几个字——

        【嗯，晚安。】

        那边宋徊正趴在床上，心情无比低落，手机屏幕朝上放在一边。

        耳边传来“嗡嗡”两声震动。

        宋徊懒洋洋地偏过头，眯着眼睛扫了一眼，看清名字和信息内容之后，大脑先是宕机一秒，随即整个人登时像被放生的鱼儿，神情焕然，脑袋猛地一抬，一把拿过手机解锁点进去。

        确认没看错，真的是陆措，他真的回了晚安。

        宋徊重新把头埋进枕头里，这次却像扑到了一块棉花糖上，甜腻的香味从鼻尖一路蔓延到心里，再通过血液四处扩散，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那晚，宋徊在闭上眼睛之前，心里又悄悄说了句——

        陆措，晚安。

        心里像有一道低沉清冽的声音在回答——

        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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