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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辽西之怒


夜色已深,月光晦暗,时有晚风呼啸,云影诡谲。

        公孙瓒追击了数日,将张纯军队彻底逐散。而今算算已杀敌万余,俘虏数万,威慑敌胆,尤其是自己也扩军到一万两三千人马,令他十分满意。他知道战争从来都是死少降多,而溃散逃跑的就更多得多了,否则自己只有三千人马,就是张纯的十余万人排着队让他杀,也很够他杀一时的。所以上兵伐谋,关键是打击敌人士气,使敌人害怕,恐惧一旦根植人心,往往比刀兵更管用。

        累了一天的公孙瓒想到这里,便觉大局已定,擒杀二张也只是时间问题了。于是他安下心来,命随从卸甲,准备归内帐歇息。却才卸下臂甲,忽见王牗一身戎装,面色焦急的撞入帐中。话说这王牗本是公孙瓒故旧,之前虽因战败被贬职,近期却随公孙瓒打了数场胜仗,公孙瓒本就不想为难他,便借机将其提拔回副将,又重赏了许多钱物,将之前罚没的俸禄悉数补上,使得王牗十分感激,两人关系更加融洽。

        公孙瓒见王牗来得匆忙,便问道:“将军深夜来访,可有什么紧急军情?”王牗一面施礼,一面焦急道:“末将刚刚得到急报,说辽西乌桓大人丘力居引兵二十万南下,来为北冥王报仇。其大军突然出现在我军后方,已在距此地二百里外立下营磐,断了我们西归的道路。因军情紧急,不敢耽搁,特来禀报将军。”公孙瓒闻言大惊,急问道:“消息可属实?”王牗道:“探马亲见丘力居大纛立于军中,其营寨延绵,望之无边,视力所及就足以屯扎数万人马,因军情紧急,不敢详细查验,急忙回来禀报。”公孙瓒闻言心惊,一面要从人将战甲重新披挂,一面问王牗道:“看来此报非虚,只是不知这丘力居战力比张纯如何?”王牗料到公孙瓒是想迎敌,毕竟其刚刚以三千破了十万反贼,正在信心满满之时,更何况本部已拥兵万余,算来压力反比之前轻松不少。

        但王牗不敢轻敌,对公孙瓒道:“末将久随将军,亦只是听过此人名号,对他的军队并不十分了解。听闻邹丹将军久在此地,将军何不传他来问?”公孙瓒道:“此言甚是,只是如今大敌当前,不止要传邹丹,且应紧急结合全军将领商议对策。”于是命人传唤各军将领。

        等了良久,诸军将领才相继到来。原来公孙瓒扩军数倍,各路军马并不立营一处,而是分列主营周围,互为犄角,彼此间颇有一段距离,故不比从前集结方便。公孙瓒看着满帐的将佐,比自己当初何止增了一倍,心中得意,不免把对丘力居大军的恐惧减了几分。便对众人道:“本将刚刚得到军报,说乌桓辽西大人丘力居率部族军马前来为二张报仇,已将我军西归道路断绝,故深夜集结大家商量对策。”王牗听得公孙瓒故意将丘力居人数隐去,想来是怕敌军势大,仓促道出恐诸将惊惧。又不提丘力居为北冥王报仇,而反推与二张,看来他自己也觉得用陷阱杀死北冥王不甚光彩,故不愿再提起此人。

        正思量间,忽又闻公孙瓒问道:“只是不知这丘力居实力如何,邹丹将军久居此地,可曾了解一二?”邹丹出列对道:“这丘力居虽名为乌桓辽西大人,实则三郡乌桓皆听其号令。二张所以势大,全赖他为后援,此人诚然不可小觑。”公孙瓒故作不明敌情,问道:“却不知此人麾下有多少人马,战力如何?”邹丹道:“乌桓自内迁以后,依附五郡游牧,其民风彪悍,十分好斗,下马便为民,上马即是兵。如此算来,丘力居麾下怕是有数十万之众,而且都是骑兵,战力胜二张远矣。”公孙瓒闻言心惊,却又怕自乱阵脚,乃强作镇定道:“既是如此,便不可轻敌,当用奇计制之,公等可有何良策?”

        王牗听得邹丹之言,便已认定得到的情报可靠,早就心慌意乱,一时忘了公孙瓒没提敌军数量的事,面带忧色的对公孙瓒道:“将军,敌人集二十万之众南下,又多是骑兵,即已被其断了归路,末将认为绝不可在其擅长的运动战中与之对敌。不如效仿前次守寨,暂避其锋芒,利用其不善攻城的弱点,寻城据险而守,待耗尽敌人锐气,再择机突围为上。”

        诸将听得敌军有二十万乌桓突骑,全都大为惊恐,帐中一时如炸锅般,他一言我一语,纷纷劝公孙瓒避险。公孙瓒见王牗泄露军机,搞得人心惶惶,不免怒视他一眼。王牗见公孙瓒面有愠色,自知言语有失,心中惭愧,不敢再多言。只听公孙瓒喝道:“我等奉皇命讨贼,眼看功成,正当一鼓作气,拿下二张。今日不过遭遇乌桓二十万蛮夷,未战就先自乱阵脚,成何体统?”

        众将被公孙瓒呵斥一顿,乃安静下来,皆看向主将,等待他决策。公孙瓒见众人看着自己,便道:“我料敌军人数虽众,到底是蛮夷之辈,今其远来疲惫,必不设防,可以趁夜劫营,直捣其中军大寨。一旦擒杀敌酋,则敌人群龙无首,纵人数再多也不足虑了。”诸将听说公孙瓒要去劫营,多认为不妥,纷纷劝止。邹丹也劝道:“我军行进一日,目下都已安歇,久劳之卒即以休息,便是仓促之间集结,也难发挥战力。况且敌人多是骑兵,我军以步兵为主,一旦不能一招制敌,我军便会陷入被骑兵追击包围的死地,到时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末将觉得我们毕竟刚刚得到军报,对敌人情况并不了解,贸然进击怕是不妥。”原来公孙瓒虽扩军数倍,无奈多是步兵,骑兵总共还不到四千人,其野战能力并没有太大提升。

        公孙瓒看着邹丹,作势道:“那依邹将军,我军该如何行动?”邹丹虽听出他言语中的不悦,无奈大敌当前,不敢稍有避讳,便对公孙瓒道:“末将知离此地不远有一方城池,名曰管子城,私以为不如按王牗将军计策,连夜拔营,一路交替掩护,进入此城驻防。乌桓人不善攻城拔寨,我方拒有此城,则进可安心进攻,退可据险而守了。然后再派人马打探敌军详情,若觉有机会用计,再奇袭未迟。”诸将听了,都认为此计大妙,争相道好。公孙瓒也觉得如此更为稳妥,却恐落人褒贬,不肯于众将面前立刻实行,乃对众将道:“此事容某思之,公等且各回本营,传令全军将士,衣不卸甲,枕戈而睡,随时待命。”诸将领命而去。

        公孙瓒见众将出帐,便在行军地图上反复探看良久,待确定了行进路线,乃传令全军四更造饭,五更起兵,向管子城进军。又密令邹丹率本部连夜拔营,进占管子城,并疏散老弱,加固防御。一切料理妥当,方才歇息。

        公孙瓒自觉睡了不多时,便朦胧听到军中人声嘈杂,起身看来,时已四更。原是昨夜看图过久,睡下时已过三更,只得揉揉睡眼,勉强起身。好在他是久战之人,本已习惯了征战途中种种不便,借着刺骨晨风的吹拂,便很快清醒过来。待与诸军用过早饭,将一切收拾停当,时已近五更。公孙瓒命诸营在前,亲引一军与王牗交替断后,一路向管子城方向行去。

        行不多时,却见前方岔路远处有一村落,公孙瓒乃勒马对从骑道:“胡虏生性贪暴,今其二十万骑来犯,沿途村镇恐受其所害,需着人告知危险,劝其远遁避祸。”乃命数十骑前去劝散百姓,自引大军继续行进。行了不久,又见远方村落,公孙瓒依旧派人劝告,犹是几番,不觉减慢了行进速度。却说公孙瓒部下田楷,原为幽州戍边将佐,因二张反叛,上官被杀,其不受招降,逃入周围郡县躲避。得知公孙瓒击败二张,便募得乡兵百余人来投,被公孙瓒用为部将。而今见公孙瓒为提醒百姓而减慢行军速度,认为不妥,便对公孙瓒道:“将军,敌人铁骑据我不过几百里,乌桓马快,旦夕间便可追上我军,现在是需要全军加速行军躲避灾祸的时候,您怎么能为了警告百姓而置全军将士的性命于险地呢?”

        公孙瓒素喜田楷忠义,又知其都中有故旧官居高位,将来论功,于自己颇有助力,便笑着对他说:“田将军,我奉诏讨贼,本就是为百姓,若只顾自己避祸而弃百姓的生死于不顾,又怎么显示朝廷的爱民之心呢?说到底,讨贼的目的就是为保境安民,若百姓都死了,我们就算破敌又有什么意义呢?”田楷对道:“将军所言自是有理,只是末将以为道义有大有小。将军为这几村百姓的生死而置全军于险地,可曾想过若我军因此战败,二张反贼死灰复燃,联合乌桓继续南下剽掠,到时要受难的可不止这几村百姓了。只有将军这杆大旗不倒,才能将敌人的锋芒吸引过来,更多的百姓才会免除灾祸。自古战争哪有不死人的,但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的死,可以换得更多人好好的活,所以才有这些将士冒死相随。古人云‘李代桃僵’,便也正是如此。”

        公孙瓒闻言微微点头道:“将军所言也有道理,但本将想得却是另一番道理。今日这些百姓不救,于公来说,是上负皇命,下损仁义;于私来说,若敌寇掠取这些百姓,逼迫他们攻城,到时我军杀是不杀?杀,到底是我们自己的百姓,让诸军如何下得去手,将来问起又如何推脱得了干系?不杀,一旦城破,我部皆为所虏,不仅我们要死,到时他们没有了利用价值,恐怕也难逃一死。故于公于私,我都要让诸军劝散百姓,宁可现在冒些风险,也不要在将来被逼进两难的窘境,这样对彼此都好。”田楷拜服。

        于是公孙瓒诸军纷纷劝说百姓逃遁,百姓闻得胡人将至,大都急忙避祸。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偏有一老者不听劝,好说歹说就是不肯走,还扬言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诸军知其年事已高,舍不得家园,见怎么劝都没用,便也不为难他了。不想这老者见诸军放弃,心中得意,反劝其他村民不要逃走,古时以老为尊,众村民听得老者言语,便都不想离开了。

        诸军眼见军令完成不了,面对百姓又不好用强,急得团团转,几番劝说无果,只得硬着头皮向公孙瓒报告。公孙瓒听了也不动怒,便引众人来到老者面前,对他说道:“老人家,本将是奉朝廷之命前来讨贼的将军,得知胡人马上要来此地剽掠,故好心来劝各位避祸,您老坚持不肯离去,可是有什么困难?”此时老者正坐于门槛上休息,闻言抬眼看去,见是一衣甲光鲜的将军,知是大官,便颤颤巍巍的起身施礼道:“大人,我们都是久居此地的农人,这里一直就有胡人剽掠,我们打小就是这么过来的,早就习惯了,实在不愿离开自己的家,去荒野里避什么难啊,就算是死,也该守着祖宗的坟头和自己的家不是?”公孙瓒笑道:“老人家故土难离,本将知之。只是胡人一向残暴,今本将奉命讨贼,此地就在战场左近,形势却与昔日不同。倘若真被胡人掠去,他们强迫你们供给粮草,不给就会被杀,给了就是资敌;他们强迫你们充当劳力,做了就是从贼,这不反而是给祖先抹黑,使先辈蒙羞吗?况且只要人活着,家园即便是毁了也能重建,若人没了,这里便只算是房子,还能称为家吗?您为了守着这么一个房子,冒着身死人手,给祖先抹黑的风险,您说值吗?”

        老者的身体微颤,紧咬着嘴唇看了公孙瓒片刻,最终叹了口气道:“大人,您说的在理,老汉我服了,我听您的,这就跟乡亲们一起走。只是老汉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您既是奉诏讨贼的,就该让我们这些百姓能安生,怎么不去打贼人,反来劝我们逃跑呢?要是官军都这样了,我们百姓还能有什么盼头呢?”公孙瓒闻言大惭,勉强对老者说道:“战场形势多变,本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老者不待他说完,便颤巍巍转身进了屋,摆摆手道:“罢了,老汉只盼将军得胜,能早日回得家园便好。”公孙瓒心中不是滋味,乃命从人指挥百姓撤离,自己引军继续向管子城行进。于路百感交集,默然无语。

        却说丘力居仓促南下,原只带了五万人马,却诈称二十万,以震慑敌军。其一路倍道而行,沿途又收得张纯败兵万余人,断了公孙瓒南归之路。于路上听得张纯携部众家小投奔其地,便命留守众人好生接待,欲待破敌之后再回去料理。

        这日清晨忽闻探马来报,二百里外探得公孙瓒大军异动。丘力居复仇心切,亲率大军追击,沿途遇到不少逃难的百姓,又顺势掳掠一番。疾行几个时辰,终于在日中前将殿后的王牗军追上。

        丘力居一见到敌军,心中生恨,迫不及待的下达进攻命令。蹋顿一马当先,亲率五千精锐一拥而上,对王牗军展开冲击。所谓哀兵必胜,乌桓军为复仇而来,人人用命,个个争先,王牗又是行进之中仓促应战,队伍很快被乌桓人包围。王牗带着周围部将拼尽全力,也没能突乌桓军的包围,反是自己军队被乌桓骑兵几轮射击,损失惨重。王牗所率断后兵马本就不多,被压制于垓心多时,渐渐显出疲态,好在都是久战之士,虽战局落于下风,依旧顽强抵抗。王牗知道久守必失的道理,更何况骑兵偏于机动,其防御能力本就弱于步兵,若是一直被压制发挥不了速度优势,最终只会落得身死人手的下场。于是他不停带领军队冲突,战了多时,眼看手下军兵消耗殆尽,也没能突破乌桓人的包围。王牗渐觉力尽,自认此战必败,想到自己一生征战,就要于此地战死,心中难免五味杂陈。正在他绝望时,忽见敌方阵后生乱,一支军马杀来,望去正是公孙瓒。原来公孙瓒已到管子城,听闻王牗被敌人包围,不顾危险,亲自引军来救。王牗见到公孙瓒来救,心中又升起了希望,鼓起最后的气力,带兵向着公孙瓒方向发起了冲突。乌桓军队猝不及防,紧密的包围圈终于被打穿。

        公孙瓒接到王牗,见战局有利,便想大杀一阵,挫败敌军锐气。于是直奔蹋顿而去,蹋顿不识公孙瓒,见敌方一衣甲鲜明的大将奔袭而来,遂拍马迎战。公孙瓒欺乌桓兵马不善近战,一上来便放出杀招,只攻不守,欲将蹋顿斩于马下。却不料蹋顿也是英勇异常,虽落得下风,刀法却是不乱,稳稳顶住了公孙瓒的攻势,二人缠斗多时,公孙瓒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把优势变成胜势。他不想北冥王死后乌桓还有如此勇将,心中渐生恐惧。忽见乌桓兵马从两翼包抄过来,己军有被包围的危险,不觉大惊,急忙弃了蹋顿,引军突围。蹋顿也知自己难以拿下敌将,便不追赶,只是率领军队进击。原来丘力居见一支汉军击破蹋顿军包围,己军渐渐不利,便命大军包抄汉军。乌桓大军突袭而来,眼见又将包围成功,却在关键时刻被敌军突围而去,遂一路跟随追歼。

        公孙瓒引着军队直奔管子城逃去,看看城门已入眼帘,忽见斜刺杀出一支乌桓兵马,将其军队截为两段。原是辽东乌桓大人峭为王速仆丸接到丘力居命令,引数千精骑南下讨伐公孙瓒,听闻其进军管子城,便引军前来,正好遇到公孙瓒被丘力居追击,遂率兵杀来助阵。公孙瓒被追击甚急,眼见丘力居数万大军席卷而来,吓得他再顾不得后军,匆忙引前军逃入管子城。后军失了主帅,又见被乌桓人包围,遂弃械投降。丘力居深恨公孙瓒,命人就于城门前行刑,将所俘汉军悉数斩首,一时哀声遍野。丘力居还不解恨,又命将死者首级堆于城前,千余头颅渐渐堆成小山,公孙瓒在城上见了,心中十分悲痛。又害怕乌桓人攻城,不敢少歇,急忙一边部署兵士防守,一边命人清点人数,算来此一战损兵近两千人,其中大半是骑兵。公孙瓒蒙此损失,不敢再轻视丘力居,自此把劫营的想法彻底弃置。

        丘力居杀了公孙瓒降兵,见过速仆丸,便命诸军少歇进食,准备攻城。公孙瓒站在城头看去,只见乌桓人纷纷从马鞍下掏出布袋,于中拿出粉红的生鲜肉脯食用,心中生疑,急忙叫来邹丹、田楷问道:“本将久闻乌桓人出征多带生肉干,置于洗净的牛膀胱内,闲时与茶奶并煮肉汤,疾行时也可在马上直接食用,故其能日行数百里,剽掠中原。却不曾闻其生食鲜肉,是此敌军过于凶顽,还是内中另有玄机?”邹丹看去,心中不解,也十分愕然。却见田楷对公孙瓒道:“末将对此倒是略知一二,乌桓人因肉干过于干涩,难以下咽,若有鲜肉时,便将其切成片状,装于布袋中置于马鞍之下。其肉于行军过程中,经马鞍反复碾压,肉质变软,又浸入马汗,自带滋味,闲时生食,却强似肉干多矣。只是大军在外,生鲜肉食极其难得,故此景罕见,并非敌军有何异样,将军不必多虑。”公孙瓒闻言才放下心来,一面命军士加固城防,将滚木礌石运至城上,一面让将士轮流吃饭,随时准备守城。

        丘力居军兵很快吃罢午饭,忽见两路骑兵从远处奔来,原是上谷乌桓大人上谷王难楼与右北平乌桓大人鲁汗王乌延奉丘力居命,各引数千骑兵前来助阵。丘力居收的张纯败军万余,又得三家两万余精骑助阵,一时聚得八九万人马,将管子城团团围住。公孙瓒在城头见丘力居势大,心中不乐,忽闻敌军号角声起,千余敌人前来攻城。公孙瓒望去,不觉一惊,只见敌人不仅有云梯,还有撞木等器械。原来丘力居大军都是草原骑兵,本不善攻城,但其收得张纯败兵中,有不少汉人颇晓攻城方略,于是其按他们图纸,造出数十攻城器械,组织军队攻城。公孙瓒万没料到敌人会攻击城门,匆忙派人前去防守,一时难免手忙脚乱。

        虽然丘力居组建攻城部队,无奈乌桓骑兵到底不善攻城,其队既不能合力破门,又不善蹬云梯入城,纵是人数众多,一时却也拿不下城池。但公孙瓒的士兵也并不轻松,乌桓人虽不善于攻城,却极其善射,攻城部队即便是仰射,也射的公孙瓒城墙守军焦头烂额。双方胶着在城墙内外,喊杀声此起彼伏,伴着凛冽的寒风,构成了冬日里一幕惨烈的风景

        幽州·辽西乌桓境内

        张纯坐在榻上,抬头望了望帐外的蓝天,回想起不久前自己统领十万大军纵横幽州的场景,宛如一梦。而今仓皇逃奔乌桓,身边也只剩得数百亲随,虽得丘力居部众以礼相待,却再也鼓不起称孤道寡的勇气。想来数十年岁月悠悠,恍如白驹过隙,无论得失成败,都令自己感慨万千。他知道自己心中还渴望占有那个女人,那个在他帐中翩飞起舞,夺去他爱慕之心的精灵,只是现在,他连远远看上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了。北冥王的死,被逃回的乌桓军兵归咎于张纯头上,更何况他还曾下令拦杀乌桓溃军,虽然结果证明他并没做错:溃败的乌桓骑兵冲乱了他的军队,引发了内斗,最终使得他几万大军被公孙瓒击溃。但乌桓人并不这么看,他们只认为张纯见死不救,临阵倒戈,若不是丘力居下令善待他,恐怕他早被愤怒的乌桓人杀死百回了。他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丘力居能击败公孙瓒,到时不仅可以将罪责全部加于公孙瓒身上,还可以接管丘力居麾下自己的旧部。有了这些人马,就算没法继续称王,也可以割据一方,不必再依附于人。想来只恨北冥王当初不为他所用,逼自己出此下策谋害他,否则自己又怎会落得这众叛亲离,寄人篱下的结局呢?每想到此,他便对北冥恨得咬牙切齿,忽又想到凤舞,不觉喟然长叹。在张纯的回忆与叹息间,帐外夕阳残照,层云如血。

        幽州·管子城

        丘力居大军直打到黄昏,也没能将城池攻破,看看天色已晚,便下令收兵。公孙瓒将士激战半日,都已疲惫,也不思追袭,纷纷就地休息。眼看着敌军撤走,公孙瓒悬着的心才平复下来,虽然他守住了城池,但半日争斗险象环生,城门几次都要被敌军攻破,好在苍天有眼,到底在关键时刻保佑了他的军队。他一面让人加固城墙,一面亲引军士去查看城门,心想乌桓人长于骑射而短于肉搏,城墙失守还可以再夺回,一旦城门被攻破,敌方骑兵就会发挥速度优势鱼贯而入,到时可再无回旋的余地了。管子城是辽西小县,苦于不甚坚固,公孙瓒看着残破的城门,别无他法,只得命士兵拆毁城内民居,用砖石将城门封住。好在城内居民被先到的邹丹军疏散大多,只剩下一些临时征召的民夫和少量不愿离去的老弱,拆毁民房影响并不太大。公孙瓒亲自督导诸军封死城门,留下值夜守军后,才回县衙休息。

        城外,丘力居大军将管子城团团包围,各处营寨灯火通明,其本人坐于中军帐内和各部族首领讨论战局。只听蹋顿进言道:“父王,儿臣看这管子城虽小,敌将却是十分善守,我军一时难以攻下,恐怕是要打持久战,还请父帅早作打算。”丘力居看向蹋顿,未及答言,便闻速仆丸道:“少将军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想当年俺们率几千部众南下,尚能俘获奴隶钱粮遍地,今日有近十万大军在此,攻这么一个弹丸小城,旦夕即可拿下,还要打什么持久战?这也太把俺们草原铁骑看轻了吧!”众头领闻言,纷纷应和,速仆丸见大家都赞同自己,不由得意的看向蹋顿。

        蹋顿见速仆丸一脸得色,心中不悦,便轻蔑的对他道:“大人,现在大敌当前,是该说实话的时候,可不是该说大话的时候。大人若真如此善战,今天攻了半日,怎么连城门都没有突破,现在还让大家在这荒郊野地里扎营呢?”速仆丸闻言大怒,红着脸指着蹋顿道:“你”蹋顿不待他说完,继续对其他首领说道:“峭王既然提起当年几千骑兵南下中原的事,我就在这说说。当年我们的确是一路进击,席卷幽冀二州,可是各位大人别忘了,我们只是攻打没有防御的村镇,却从未攻击过城池,为什么?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们草原铁骑长于突袭却短于攻城,以至于现在连攻城器械的制造与使用都要汉人来指导吗?今日一战我们在战力与人数上都占有上风,却迟迟无法攻下城池,各位难道还没发现这症结所在吗?”

        众人闻言议论纷纷,都觉得蹋顿说得有理,只听丘力居道:“我儿,那依你之见,我们该怎样攻下此城。”蹋顿对丘力居道:“启禀父王,我们不善攻城,对那攻城器械的使用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熟稔的。儿臣以为敌人兵多城小,不如发挥我们的优势,分兵去周围村镇征掠粮草,久驻此地,围困敌军。待其粮尽,则此城便唾手可得了。”众人听得可以去汉地掠抢,皆齐声道好,却闻难楼进言道:“本王觉得不可,我军此次携八九万大军而来,每天要消耗多少粮草?便是劫掠一时,时间久了也无以为继。况且这里没有新鲜的牧草,只能靠草料喂马,若无法速破城池,军马久屯在此地,没几个月膘就下去了,将来还怎么驰骋中原?”

        众首领听得此言,有得认为有理,主张速攻,有得想去抢掠,主张围城,一时众人争吵,十分混乱,忽闻得丘力居大声喝止,方才渐渐安静。丘力居见众人收声,便道:“几位将军说得都有道理,既然争执不下,不如二策并行。我们分兵去周围村镇,不光要征收粮草,还要掳掠人口,回头让这些奴隶为我们制造器械,助力攻城。若能速破城池当然最好,如若不能,也可以利用掳掠的钱粮久驻,困死敌人。”众人闻言纷纷道好。于是丘力居分遣众人行事,准备将来一面去周边剽掠,一面全力攻城。

        幽州·北冥王部落

        龙吟又从睡梦中惊醒,负伤至今早已数不出次数了。每每合眼,便见北冥王三将身死时的惨状,又恍惚看到自己的士兵被屠戮的场景,那血腥的画面如同梦魇,久久缠绕在他脑海,让他无法安心入眠。他挪动了一下身体,锥心的疼痛袭来,使他为之一凛,彻底清醒了过来。看看自己身上缠绕杂乱的绷带,便知是出自趴在他床边的凤舞之手,他这位姐姐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在自己负伤后却不肯离开左右,一定要亲自照顾自己,这份沉甸甸的亲情,在这心情沉痛的日子里给了他一丝难得的慰藉。

        龙吟看着睡熟的凤舞,见其双眼通红,面带泪痕,正睡得香甜,丝毫没察觉自己的惊醒。想来是连日辛劳,加之丧父之痛,已经让这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女身心俱疲,再也无力逞强。龙吟回想起北冥王的音容笑貌,当初与众人在一起的画面,彷如只在昨日,而今自己身边却只剩姐姐相依为命,心中不免泛起无尽的悲凉。转念又想到一切的一切都祸起公孙瓒,这个所谓的汉家名将,不仅手段无耻,还十分残暴,竟将北冥王等三人被枭首悬于马前,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恨不得生食其肉,而今忆起,还压抑不住心中怒火,直气得身体颤抖,不免又是一波阵痛袭来。龙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在悲伤与愤恨中怨愤许久,直到东方发白,才迷糊睡去。

        龙吟睡着不久,凤舞便被帐外的鸟鸣声吵醒。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回了回神,起身伸展一下酸痛的臂膀,俯首看向龙吟,见他沉沉的睡着,心中一阵欣慰。这个弟弟自负伤以来常常被恶梦惊醒,已经很少睡得这样安稳了,仔细端详他的睡脸,再没有往日战场上的冷酷,却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她深知龙吟现在的苦楚,自己没有亲见父亲的死,尚且悲痛欲绝,这样一个比自己还小三岁的孩子,又是在被救后亲历义父的惨死,想来心里的悲痛与愧疚必远胜于自己,每想到此,她都会打心里可怜这个弟弟。

        凤舞看着这个身形长大的弟弟,想起儿时的点滴,不知何时开始,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奔跑的孩子已经高过了自己,成为了一个独当一面的男人。只是他的肩膀毕竟还稚嫩,而今承担这样重的压力,凤舞总是担心他会承受不来。面对这个一同经历丧父之痛,身边仅存的可以依靠的亲人,她的心中渐渐泛起别样的感觉,如梦如幻,又飘忽不定。她看着龙吟,不知何时已烧红了脸,转头看到身后的铜镜,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欲要收敛心神,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忽又看到自己脸上妆影已花,泪痕犹在,便急忙起身回自己的毡房整理仪容。

        洗去残妆,重新妆扮一新,凤舞向镜中望去。虽然只是淡妆,却依旧显示出她傲人的容颜,纵是不至不可方物,却也难掩那种特有的飒爽英姿。凤舞虽似男人脾性,到底还是花季少女,心中对美的追求还是十分强烈的。看着自己的容貌,不觉泛出点点自豪,不知龙吟看了,会是作何感想。凤舞忽然发现,她不知不觉间又想到了龙吟,竟开始在意起他对自己的看法。自己当年与弟弟嬉笑怒骂,亲密无间,不时拿他取笑,从未有过别样心思,现在不知为何,每每想起龙吟,心中难免小鹿乱撞,隐隐觉得口干舌燥。好在她一向心胸豁达,既然不明就里,干脆不去多想,按捺下心中的惶恐,着人备了早饭,准备亲自端给龙吟。

        凤舞自己并不明晓,在她失去父亲这个精神支柱,心灵空虚无助的当口,与她一同面对悲伤困苦的龙吟已渐渐成为她心中新的依靠。朦胧的情窦初开,在她还未准备好时,便已将她的心交到了那个她一直当做弟弟的男人身上,注定了她无法再像原来一样面对龙吟。

        初恋的感觉,无论想与不想,那份初心却终无可替代。纵是物换星移,沧海桑田,蓦然回首间,会发现他依旧在那记忆深处,伴随着过往流年,见证了青涩时光。

        龙吟又被恶梦惊醒,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身上的冷汗流过伤口,引得周身发痒。他颤了颤身,不觉又用大了力,被一阵阵痛刺激,渐渐清醒了过来。

        他见凤舞端着饮食从帐外进来,昨日的倦容已换做新颜,心中多少有些宽慰。凤舞见他醒了,便放下早饭关切的问道:“弟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龙吟不想她担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答道:“比先前好多了,虽还不能用力,到底不似那么疼了,请姐姐放心。”凤舞看他精神还好,便放下心来,拿起一碗稀粥对他道:“一定饿了吧,来,先把这碗粥喝了。”龙吟看向凤舞,面做难色道:“姐,我已经喝了十多天稀粥了,嘴中寡淡得的很,还是给我碗肉汤吧。”凤舞作色道:“这怎么行,你是带伤之人,哪里沾得了荤腥?再说咱们回到了草原不比在中原,这碗粥比肉食难弄多了,听话,乖乖把这碗粥喝了,快点好起来。我已经失去了父亲,身边就剩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可不想你再有什么闪失。”

        说到这不觉又落下泪来,滴滴答答都落进了手里碗中。凤舞见了,本想换一碗,却被龙吟从她手中夺过,一口喝去半碗。凤舞感到龙吟夺粥时碰到了自己的手指,不觉将双手收缩到胸前,两腮绯红。忽又察觉自己失态,也不知为何,心中大疑。却听龙吟一声喝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凤舞见了大惊,急忙问他如何,原来龙吟用力过猛,带动身上伤口疼痛,却不想凤舞担心,只道粥太烫了。凤舞听了,才放下心了,随手拍了龙吟肩膀一下,引得他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营帐内传出凤舞久违的笑声,如银铃般,伴着天边白云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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