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泪合欢
巍巍天地，天上以下，地之所载，是在那六合四海之内，照以日月后，经以星辰，再纪以四时。
西海又被称为落日之海，太阳东升西落，相传落下的地方就在这片浩瀚大海，人间认为西海有真龙存在，是这片大地唯一的守护仙人，于是将其尊为西海龙王，每年西大地各处都会有大型的祭海大典，祭祀并祈祷龙王能够保佑这块土地风调雨顺，保佑这块土地上的亿万生灵欣欣向荣繁衍生息。
而在西大地之外，在那其他的三块大地上，那里的凡人供奉着各炼气士，各炼气士供奉着天上的各神将仙官，在那里，也只有自家供奉的神将仙官才会被认为是真正的神、真正的仙，炼气士各自的供奉不同，各自的阵营不同，导致各炼气士麾下的凡人也是摩擦不断，世俗百姓更是苦不堪言，受着无尽的压迫。
可谁会在意凡人们的感受呢？人间的炼气士不会去在意，天上的神将仙官们自然也不会去在意。
仙神不仁，视众生为刍狗！
茫茫西海，无边无际，蔚蓝的海平面上有着众多的海岛，这些海岛或大或小或密或疏星罗棋布地分布着，若那海洋如卷，那么这些海岛便是那卷中的画，那卷中的诗，那卷中的歌。
如画，如诗，如歌。
西海中不乏郁郁葱葱植被遍地的海岛，可这座海岛却因一个生灵的存在而变得与众不同。
他是人间的西海龙王，他是漠北。
漠北站在这海岛的唯一一座小山上，看着这蔚蓝的大海神情恍惚，他的心中始终压抑着一股怨气，这股怨气因情而生，日积月累，久成情魔，漠北的脸上忽有些许扭曲，他痛苦地蹲在地上，身上的波动开始变得紊乱不堪，一会如仙般圣洁，一会又如魔般暴戾。
面前的大海似感受到漠北身上的气息变化，也变得焦躁不安，霎时间平静的海面波浪起伏，隐隐显现出大海隐藏的另一面，那是狂躁的一面，那是毁灭的一面！
谁的心中没有黑暗？谁的心中又存在着光明？漠北坠入了自己的黑暗深渊之中。
“王。”
有声音从耳边传来，一只温暖的手掌放在了漠北肩膀上，轻轻一拍，漠北竟立即清醒了过来，而那存在负着的另一只手，从背后轻轻一按，霎时间大海也恢复了平静。
漠北转过了头，在逆光下，来者佝偻着身子面容模糊，背上背着的重重的龟壳却异常显眼，漠北似被阳光闪了一下，他定了定神，可并没有站起来，他勉强笑了一下，道：“丞相。”
丞相笑呵呵地回应道：“起来说，你可是西海的王，蹲在地上成何体统。”
漠北站起了身子，道：“是。”
丞相是个龟背老人，秃头白眉长胡，是西海中修炼千万年的神龟，见多识广，智慧超绝，并且漠北对于丞相向来都是由衷尊敬，龟丞相也是了解漠北过往的，见漠北站了起来，龟丞相转而肃穆地说道：“龙王背负着重大的责任，切莫自怨自艾，西海还需要着你，西大陆更需要你。”
漠北作揖恭敬地道：“丞相教训的是，漠北谨记在心。”
龟丞满意地点了点头，抬头看着这天，心底对于这个后辈他也是由衷的喜爱。
这片天空似在流动，仿佛有什么透明的东西遮住了这片天空，但抬头细看，却看不出什么，一股玄奥的波动笼罩这天地八荒，须臾间这里的空间时间竟如凝固一般，有未知的力量禅定大地苍穹，这是无尽的天穹伟力，这是天的力量。
只有龟丞相丝毫不受影响，有意识从天中传来，龟丞相放开心神，任由那股意识进入，只消片刻，龟丞相的脑中多了一些东西。
“呼……”一阵海风吹来，扑面凉爽，吹乱了漠北的长发，也吹乱了龟丞相的白眉长胡，漠北迎着这风，对着龟丞相说道：“丞相，我们回龙宫吧。”
龟丞相点了点头，漠北与龟丞相并肩走进大海，漠北忽然也抬头，看了看这天。
天空蔚蓝，万里无云。
今天是一个晴天啊。
※※※
西海的祭海城是通往西海的唯一门户，整座祭海城占地足有数万里方圆，因是西海重要要塞，故成为了西海周边甚至西大陆最繁华最大的城池之一，传承着众多的顶尖炼气士家族。
世间所称的炼气士只不过是修仙境界中最低的蜕凡境，蜕凡境之上还有层层的境界大卡，一境一生死，一境一轮回。
当今之世，修仙一途，先蜕凡身，再修气海，继而问鼎，后化元婴，转至通天，方后才是陆地神仙！
祭海城往东是城外东驿道，今天很奇怪，以往繁华的东驿道竟然没有一个赶路的行人，或许是今天艳阳高照所致吧，不过这样的天气，对于路边的花草树木来说，却是极好的。
只因它们难得独自拥有着一片土地。
忽有阴影盖住一片野花丛，一只脏兮兮的手从花丛中摘下一朵花，举起花朵，一声凄凉，道：“合欢花？”
人间有花名合欢，别名苦情。
这是名女子，她头系简陋的方巾，裹住了成累赘的长发，身上被土灰色衣服紧紧裹住，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黑色泥巴，在阳光的照射下，一身狼狈模样，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这是名女子。
世道险恶，人心不古，若非如此伪装，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从遥远的南大地走到这里？女子看着手中花，想起了断肠事，她无助地彷徨蹲下，她想起了她的家，可是她的家已经没了……
她恨！她恨灭掉自己故国家园的莽国！
她恨！她恨自己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她恨！她恨自己只能苟且偷生存活于世！
可是恨有什么用呢，到头来，姜国还是灭亡了？还是只有自己活了下来，她的眼泪早已哭干，女子抬头望着这天，今天万里无云一片晴朗，她声声凄凉，道：“天公何在？”
说完她的脸上竟讥讽一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什么，口中一直重复道：“天公，天公，好个……天不公！”
她摇摇晃晃，神情恍惚，天大地大，哪里能报仇？哪里是她可以去的方向？她失魂落魄，手中的合欢花掉在地上，踉踉跄跄向着祭海城方向走去，直至消失在路的尽头。
地上的那朵合欢花，它带着几滴泪水，混杂着地上的泥土，静静躺在那儿，花开一落，在之后悄然回归土地，化为一抷不起眼的黄土尘沙。
祭海城是座重城，其城墙高二十余丈，通体由一块块的青色巨石砌成，每一块都犹如刚浇铁铸一般，无法撼动，如此雄伟的城墙如同巨龙的身体般，沿着东、西城门向两边延伸开来。
城墙上，旗帜招展，有全副武装的将士驻守在那里，监视着来往的一切风吹草动，城墙之上自然是有炼气士坐镇的，不过炼气士身份在人间如此尊崇，又怎么会轻易地现身？
人在成为炼气士之后，几乎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凡人不过蝼蚁，而且凡俗尘世的人也是理所当然地认为炼气士多么地高等，修仙炼气的炼气士便等同是神明仙人，但都似乎刻意忽略了一个问题，炼气士终究也是人。
女子不是西大陆之人，这是她第一次来到祭海城，当看到祭海城时，绕是女子曾是一国公主，也被祭海城的雄伟所深深震撼，祭海城真的是太大了！
女子的神情虽还有些疲惫与死意，但也多了一点精气神，总要活下去，不管以什么理由活着。
宏大雄伟的城门外有很多人在进入城中，熙熙攘攘的人群聚在一起，嘈杂声连绵不绝响成一片，城门很大，这么多人一起进入竟也丝毫不显得拥挤，有士兵在维持秩序，普通百姓们鱼贯而入，速度倒也不算太慢。
女子夹杂在人群之中，旁边人大都离她有点距离，这就使得原本拥挤的人群中，竟多余的划出一道圈，更是有不少人看向她时带有异样的情绪，那隐藏的很深的仿佛就像是一些尖锐的东西，那是些鄙视和轻蔑，这些目光赤裸裸不加掩饰。
竟是如此的刺人！
可她也习惯了，曾经自己是一国公主的时候，地位高贵，不知俗世冷暖，逃亡途中她懂得了太多她以前不懂的事情，她想，她应该已经习惯了，可是为何每次都很想哭？
女子茫然地前行，有年轻士兵在维持进城的秩序，当轮到女子的时候，年轻士兵看着她，女子明显看到年轻士兵的眼中多了一些东西，那是一种追忆，女子疑惑，年轻士兵却示意她通过，擦肩而过的时候，女子手中悄然间被塞进一个袋子，女子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其他士兵推搡着进入城门。
在城门的出口，女子停在最近的一个街道上，她看着袋子里的几块碎银子，心中不禁有些暖意，她想着，刚才连感谢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她想在这里等等那个年轻的士兵，他是个善良的人呢。
可是人来人往华灯初上后，女子还是没有等到那个年轻士兵，她不等了，就算等到，又能如何？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心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冷了。
“有缘再报答吧。”
女子自嘲地笑道，有缘有缘，何时是有缘？
随后女子不再犹豫，转身离开，女子走后没多长时间，有一个年轻的士兵从城门中走出，走到女子原先站的地方，年轻士兵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稚嫩的少年脸庞，少年擦去额头的汗珠，看着周围匆忙而去的人群，他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这里，
仿若与刚才的时空重叠。
少年抬头望着这已是黑夜的天空，夜空繁星点点，透着些清冽的光芒，少年低声道：“今天天气晴朗，连到了夜晚，都是好美的夜空。”
仰头看了一会夜空，他重新戴上了士兵头盔，转身走向同样的一条路上，这是他往家的方向。
不一样的人，却有着一样的路，会不会终将相遇？可是谁知道呢？
此时此刻在那西海极深处，在这里有一层奇异的空间存在，这层空间介于现世与虚幻之中，这是西海龙宫，也被称为水晶宫，这里面，是西海龙王的居所，更是西海龙王的封仙之地！
从龙宫中蓦然闪出一道焦急的身影，身影破海而出，转瞬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在身影消失夜空的那一瞬，有神龟浮出海面，遥遥看着那道模糊的身影，目光所及似瞰破虚空，看到了那人神情，它眼中目光包含深意，片刻后，神龟沉下海底。
一切似乎并没有变，忽地，一阵风起，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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