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家访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妈妈、姐姐一家人都过来帮忙，打扫院子，准备茶水果盘，迎接接兵连长的家访。对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家来说，这可是大事儿。

        以前，在灵石矿部附近驻扎着一支修铁道的部队，俗称“铁道兵”，父母不知怎么与“湖北老乡”拉上了关系，一到星期天，那些“老乡”战士便结伴来家里作客，爸爸妈妈会炒上两个小菜与他们喝一杯酒，他们来时也会带一两个军用“午餐肉”或一小袋子大米，让我们家也时不时改善一下伙食。而，保持“军民关系”最久是在太原当兵的方泽俊，与爸爸同出一族。有模学样，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成了我们哥俩学习的榜样，就连吃饭，那个用中指夹碗，其他手指支撑碗的动作都学会了，却因手指太小夹不住碗，掉在地上摔成两半，被妈妈狠狠照脑瓜壳子上“啪啪”拍了两巴掌，我梗着脖子说：“那个解放军叔叔就是这么拿碗的。”妈妈一听也就没了脾气……弟弟当兵时，部队接兵的只是到矿部里了解了情况，与爸爸妈妈见了个面就走了，这次可不一样，接兵连长要亲自来。

        “来了，来了。”一直站在大门外面花墙边瞭望的爸爸冲着院内喊道。妈妈、大姐、姐夫和我全部冲出了大门，幼小的外甥懵懵懂懂随着大人们往外跑，“啪”地被脚下铺在院里一块儿凸起的红砖绊倒了，刚“哇哇”两声被转身跑回院子里的大姐抱了起来。早早被爸爸从大门旁的泡桐树拴着的“小黑”关进了东侧放煤的棚子里，它在里面喘着粗气来回转着圈，时不时立着耳朵、张着大嘴从一米多高的墙头扭头看着大门口，眼神里流露出极度的不满。

        一辆挂着部队牌照的绿色212吉普车停在了排房过道尽头的柳树下，那颗爸爸栽下的柳树已经很粗很壮了，上面还带有黄色叶子的几枝柳条不停摆动着非常欢快。石科长、小温先后从车上下来，小温紧跑两步，把副驾驶的门打开，从车上跳下一个穿军装的瘦小军官，他戴好帽子随着石科长他们向我们走来，全家人点头哈腰地把他们迎进院子。“小黑”烦躁不安地在那堵短墙后面不停地跳跃着，撞得墙“咚咚”直响，嘴里不断地发出低沉的咆哮声音。爸爸训斥着“小黑”，摘下挂在墙垛的扁担举了举，“小黑”极度不满意地低声呜咽着蜷起身躲在棚子角落再不出声。

        那个瘦小精干的军人尖着嗓子说道：“好大的狼狗啊。”姐夫接茬道：“自家养的，不是很纯。”军人不再说话随着石科长他们进入不大的客厅坐下，石科长介绍道：“这是接兵连长，番连长，今天专门来家访。”接兵连长个子与我相似，很瘦，突显了两个颧骨，眉毛很黑，眼睛很大很亮，看到躲在父母身后的我，笑着用手一指，尖尖的嗓音问道：“他就是方冰吧？”妈妈看我有点腼腆，就用手拉了一把我的胳膊，我的脸一下红了。石科长浓厚的声音介绍道：“他就是方冰，小伙子不错，刚刚高中毕业，就想着当兵了。”爸爸一句话不说，坐在早摆好的椅子上，姐夫勤快地往几个空杯子里倒上热茶水，又剥开桔子放在他们面前的小茶几上。我听大人们谈论着我的事情很不自在，总想找个由头躲到旁边睡觉的屋子里去，不过看到那个接兵连长把他戴的大檐帽脱下来放到了沙发背上，忽然有了想戴一戴的冲动，便挪着小步移到了沙发边，悄悄把那顶帽子抓到了手里，戴在头上。旁边的大姐看到我这个动作，先是惊讶，后又夸道：“我弟弟戴上军帽就是帅。”她怀里调皮的小外甥不停地蠕动，伸着小手要抓我头上的大檐帽，发出“要、要”细嫩的吵吵声。我们的小动作马上吸引了正在谈着话大人们的目光，我赶紧把帽子放回了原处，象做错事一样，心怦怦乱跳，脸红的更紧。石科长笑着说：“是挺帅的，这小子到了部队肯定是一个好兵。”咦怎么跟县里的武装部长说的话一样。接兵连长又转头看了看我们也没在意。父母、姐夫说了一堆“帮着照顾照顾……”的好话，还殷勤地点烟、端茶、递水果，接兵连长矜持的一一拒绝了，时而低头记录，时而抬头问上两句，这让殷勤有点过了头的姐夫有些尴尬，站到一边不说话了。不到四十分钟，接兵连长起身，看着父母和石科长，尖着嗓音说道：“行吧，就这样。我还要去其他地方走访。”大家忙起身。他戴上帽子整整衣领和下摆，一一与爸爸妈妈姐夫握握手向门外走，跟在身后的爸爸此时才讲出第一句话：“这都中午了，咱们到矿上的招待所吃顿饭吧。”石科长和小温都站住了脚看着瘦小的接兵连长，接兵连长脚步未停说道：“算了，时间太紧，以后再说吧。”得，一棵烟未吸，一个水果未吃，一口水未沾，连饭也不吃，急冲冲上车走人，这让全家人惴惴不安好久，生怕这个生性腼腆、爱脸红、不爱讲话的儿子到了部队受气。

        听到动静，“小黑”抬头哼哼两声看到头顶横放着的扁担，无奈地把头又埋进了黄色毛皮的怀里眯上眼装睡。

        吉普车很快消失在汾河桥南头的坡下，全家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一留烟钻进了房间，穿上昨天下午爸爸拿回来的绿色军装和解放帽，激动的一宿未睡，此刻穿上再也不想脱下来。小的时候也不知妈妈从哪儿给我和弟弟一人找了一项“解放帽”，没过几天就成了白色的，但我们还是当宝贝似的天天戴着，妈妈嫌难看硬从我们头上扒下来扔了，让我们难过了好些天，而这次可是正儿八经的解放军的“解放帽”。哼，我美滋滋地站在门边的大镜子前照着，小外甥拉着姐姐的手好奇地打量着我，姐姐在我身后说了句：“臭美。”我回头瞥了她一眼，没搭理她们母子。镜子里的小伙儿，衣服看上去很肥大，却显得的精神，似乎一下成熟了不少，个子也显得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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