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伍通知书

方脸中等个子的军事科长正坐在十多平米的办公室里挠着头皮。他是一个部队转业干部，身上长期穿着一件草绿色的仿“将军呢”，腰板挺直，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很是精神。这几天征兵工作让他和科里帅气的小温忙得团团转。矿上四十多个到龄男青年参加体检，县里只给了一个指标。他的亲外甥十九岁了，也想当兵，不想在家种地了。他当兵时家里大事小事全由大姐大哥们照顾，这次征兵，外甥也符合条件，从村里走竞争的更利害，可要挤占石膏矿的指标显然也行不通，这些熟头熟脸的矿子弟一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这让他很是头痛。还好，他与县里的军事科长是战友，早早拖了他帮忙。县里要走一百多个兵，除过石膏矿外，占哪儿的指标他才不管，由战友去想办法。正靠在椅背胡思乱想，办公桌上的绿色电话忽然“叮铃叮铃”毫无征兆地叫了起来，刺耳的电话铃声把他吓了一跳，一下坐直了身子。这一阵子电话太多，身为军事科长的他连电话都不敢轻易接了，他看电话顽强地“叮铃叮铃”叫着，连桌子都有些颤抖起来，他轻声叹了口气还是抓起了电话。在挂着“军事科”牌子外面的过道上，正与漂亮的打字室女打字员喜眉笑脸聊天的小温，听到科里的电话铃响了半天，赶紧向女打字员打声招呼跑到门口，推门一看，见科长接了电话，又轻轻掩上门接着找女打字员吹牛了。

        “喂，哪位？”“我，老石。”科长一听声音，顿时来了精神：“有消息了？”话筒那边似乎觉得说普通话有些拗口，换了灵石味儿的土话：“něi（我）是谁？shi（10）号叫你wàishǎidē（外甥)到něizigēi(我这儿)领yishuo(衣服)，huáng(还)有你们矿上的huǎng（方）冰，有guo(个)入伍通知书，你让人hěi（取）来吧。”武装部长脸色大悦，刮得光溜溜的下巴泛起青光，眼角眯成了一道缝：“xinglào(行了)们，等送走他们，chángmèng(咱们)好好ji(地)hā(喝)球一顿。”石科长激动的石膏矿普通话加杂着灵石味儿的土话发出了邀请。他的心放了下来，挂掉电话紧忙起身朝办公室外走去。看还在与打字员在打字室门边嘻嘻哈哈聊着天的小温，便向他招招手喊道：“小温，你申请个车跑一趟县武装部，把矿上的一个入伍通知书和衣服取回来。”女打字员看军事科长向她们这边招手，小脸一红，伸伸了舌头赶紧钻进了打字室，小温走到科长身边问道：“咱们矿上的是谁？”“张老师的儿子。”“好嘞。”他转身跑下三楼办公室申请车去了。

        石膏矿部外面的小寒风一阵紧似一阵，里面的暖气却烧的很足。脸庞红红的妈妈打着毛衣正在与科室两个嗑着瓜子的中年妇女唠嗑。“咚咚”两下敲门声响起，一个妇女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在铺在桌面的一张报纸上，站起来，拍了拍手，扯扯衣服角，问道：“shuilāi(谁啊)？”走到门旁伸手去开门，门“砰”的一下从外面推开，差点把那个要开门的妇女撞到，她脸一黑刚要讲话，方脸的军事科长冲她问道：“张老师在不在？”那妇女回头瞥了一眼，妈妈一听有人找，便把毛衣活儿往抽屉里一塞，起身说道：“石科长，找我？”科长一看妈妈，立即把手中的硬红纸片举起来使劲儿抖了抖：“你儿子入伍通知书来了。”妈妈一听，紧走两步，把那张硬红纸片一把从军事科长手里夺过来，打开了仔细看着。其他两个妇女也好奇地把脑袋凑过来，一个妇女喊道：“真是啊。”妈妈因为激动，脸比刚才更红了，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石科长站在那里很高兴地说：“县里在石膏矿就选了你儿子一个人，明天接兵连长要来家访。张老师，你回家告诉孩子一声，我还有事，先走了。”妈妈看着红红的入伍通知书有点分神，又看了看石科长，好像才想起了什么；“噢，你看我激动的。谢谢你啊，石科长。”石科长摆摆手，身影消失在计生科门外。

        这些日子，妈妈本想再阻扰一下大儿子当兵的心思，不过天天看着沉默寡言的儿子，又害怕他出什么事情，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二儿子也在部队，那就让大儿子也去部队锻炼锻炼吧。此时，看着攥在手里红彤彤的《入伍通知书》竟莫名地激动起来。忽然，妈妈觉得现在的心情与当年拿到儿子灵石一中录取通知书时的心情何其的相似。那年初中毕业，儿子也是沉默寡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班主任王老师特别担心，告诉妈妈：“你hèi（家）huǎng方兵心niǎng（眼）小，可别出shèng（什么）的事。”妈妈听了，心里也怕怕的，赶紧带着我跑去湖北应城大姨四姨那里、蕲春爸爸的出生地、江西的庐山大大地转了一圈……想到此处，妈妈的眼睛湿润了，把眼镜摘下来，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旁边的两个中年妇女关切地问道：“张老师，没事吧？”妈妈又把眼镜擦擦，戴上说道：“没事儿，激动的”。

        切，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我才不会自寻短见的。以前我叫方卫兵，老师觉得不好叫，直接把“卫”字省略掉了。进了高中自己干脆连“兵”也改了，那样带点文艺范儿。唉，那时咱是自恃清高，懒得跟你们讲话，咱可是心存大志的人，呵呵。

        前两天，武装部通知矿上待定的两个人去县医院复查，那个人是四流，还是因为牙齿的原因被接兵连长刷了下来。我的尿检+++号多了几个，县武装部的军事科长拿着结果给刘部长看，部长又把我叫到面前看了看，笑着对军事科长说：“mo(没)事,到了部队肯定是guo(个)好兵。”听刘部长这么说，我心中大定。后来，石科长的外甥，县武装部长的弟弟都成了我很好的战友。石科长外甥入党的“党表”还是我从特务连指导员床铺下“偷”出来的呢……

        人的一生许多事情是想象不到的，你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或什么事儿，而奇怪的是在人生抉择的关键时刻，总会有一双无形大手推着你去改变，这种改变会助你爬到巅峰也可能使你坠入谷底，而无论人生如何转变，却都是一次鱼跃的机会，紧紧抓住，一定会是另一番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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