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在铺满银杏叶的密林中，露珠挂在树叶上，一不留神，掉落下来，滴在了沈宛的脸颊上。当时，她正和成德一起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着佛堂传来的念经声。空灵的环境令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

沈宛的手抽动了一下，但她的上半身却按捺不动，静静地看着成德。成德慢慢伸出手，将她脸上的露珠拭去。

正当他俩欲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大雨。或许刚才那滴，并不是树叶上的露珠，而是货真价实的雨滴。

二人拉着手，跑到佛堂的屋檐下，里面的和尚并不因雨声隆隆而停止念经。沈宛摆出一副媚态，挑逗地看着成德，细声问他道：“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吗？嫌我不够好看？还是觉得我写词的才华尚不及你的一半？”

成德被直愣愣地一问，羞涩地回答道：“我怕你可能会不适应在京城的生活，那里的情况十分复杂……”

沈宛稍稍提高了声响，道：“再没有哪里的生活会比我原本过的更折磨人了！倘若我去了京城，便可以和你一同参加渌水亭集会，在那儿和你的好友们一起杯酒话词。”

成德停顿了一下，道：“其实我跟你想的一模一样！”

沈宛见有了把握，逐渐放纵起来，道：“等等！在那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上我的？”

成德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为你的词所感动。尤其是你写的那句‘枝分连理绝姻缘’，绝望的心境令我感同身受。今天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容貌。”

成德的话令沈宛觉得，他在向她询问她的情史。当然，她是有些过往的，但她的身份使她总是拥有令自己难堪的回忆，所以她不想谈起那些往事。有的时候她觉得，倘若她能更勇敢的话，说不定能写出许多惊世骇俗的词作。但现实是，她更需要为自己谋个好归宿，不再受苦。于是，她完全没理会成德的潜台词，说道：“让我再问一个问题，就一个！你是不是在寻找你那亡妻的替代品？”

                这个时候，佛堂门口正好路过一个扫地的僧人，好奇地看了他们两眼，然后马上秉持着色即是空的原则，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当他离开两人的视线范围后，雨就停了。

成德抬头凝望着湛蓝的天空，道：“有过去就会有未来。喜悦终将取代阴郁。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怀念往昔？”

当两人达成不日结成伴侣的共识之后，便亲昵地一同往山下走去。因为时刻可能会再下雨，所以山上的景色也没什么好看的了。而且，成德也十分想念顾贞观。

当他俩朝那家小店走去的时候，老远就看见顾贞观在门口焦急地观望。当双方对上眼的时候，都加紧脚步，朝对方小步急趋而去。

当双方会和时，成德率先道：“顾梁汾，好久不见！”

顾贞观的脸上写满痛苦和难以置信。沈宛和成德见状都很疑惑。沈宛心想：怎么了？他要劝他的朋友离我远一点？

成德道：“出什么事了吗？”

顾贞观泪眼婆娑地说道：“我收到驿站送来的信。送信人在我家旁等了多天不见我的踪影，便问了邻居，到我常来的忍草庵碰碰运气。信上告知说汉槎殁了！”

成德吃了一大惊，道：“什么！”

顾贞观道：“汉槎生前就受了许多下泻病苦，我要让他体体面面地离开！”他的腿软得几乎要跪下了。

成德用力扶着他道：“别担心，纳兰家会帮你的！”

顾贞观站起来，抹了抹泪，郑重其事地说道：“容若，我得快速赶去京城，你和沈姑娘的事，我不能再帮什么忙了！”

成德：“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要不是我还得陪同圣驾，定然和你一同回京！”

顾贞观道：“那你多多保重，我在京城等你回来！”说罢，急不可待地扭头就离开了。

目送顾贞观远去后，成德对沈宛说道：“梁汾走了，我身边暂时没人能替我送你去京城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你的卖身钱是多少？”

沈宛道：“我估计……要八、九百两银子。”

成德无可奈何地说道：“我没想到在身边带那么多银子。”

沈宛稍有些失望地说道：“你可以去钱庄取钱吗？”

成德更加为难地说道：“我身上也没带庄票。”因为在他去泰山之前，还总想着过苦行僧的生活。

沈宛叹了口气，道：“那我只能等你回京之后，再派人来接我了。”

这时，成德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明天我将扈驾前往金陵，我可以去找另一个好友曹寅帮忙，请他找人代我将你赎出以后，再护送你去京城。你到了京城，可以在西郊皂荚屯的玉泉山庄住下。那里是我家的别院，环境清幽雅致，无人打扰。”

沈宛道：“太好了。成德，我对你的朋友吴汉槎的离世感到十分遗憾。造化总是弄人。”说罢，慢慢靠向成德的胸襟，和他轻柔地拥在一起。

成德抚摸着她的头发，道：“但无疾而终的不会是我和你的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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